真一手中的棋子每次几乎想也不想就放下了,但走得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这无疑是他遇见的,最可怕的对手。
迟凤引的额头上不禁渗出一层薄汗。
他自认算无遗策,洞察人心,棋盘之上未尝败绩,直到遇见这位国师大人。
输给一个少女,那句我输了,迟凤引怎么都说不出口。
但他自从拜在真一门下,这五年来,所见所思,无不叫他叹服。
无论愿不愿意承认,迟凤引的心底却是早已真心实意认可,此人的心智眼界手段能力,的确均在他之上,叫这一声师父不算辱没了他。
迟凤引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举棋不定地看着真一。
“师父,怎么才能赢你?”
他生得一双桃花眼,长眉入鬓,纵使不笑都带着几分风流不羁。这样刻意收敛了枝蔓,恭顺得便有些委屈了似得,纵使不甘不愿,都像撒娇。
柳婴小姐姐敛眸平静地看着他,三分的清冷出尘,缺乏烟火气,却并不是寒冰霜雪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真一:啧啧啧,十七十七,这小哥哥是在勾引我哎!我要是没忍住伸出了魔爪,是不是有点缺乏师德啊?
燕十七抽空瞥了眼:“有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快快,他落子了,这一步走这里!”
迟凤引就看到真一似乎看都不看棋盘,在他落子后直接放下一枚玉子,瞬间让他再无回转余地。
“赢我简单,赢过天意却难。”真一随口说道,就和她无数次轻而易举的赢他时,随手落子一样。
迟凤引笑得好看又无辜:“天意是何意?您看上去,心思未有多少放在棋局上,然而无论我走什么路数,您却都像毫不意外?难道师父能未卜先知,还是能读心,这才杀得我毫无还手之力?”
真一唇角微抿:“因为跟你下棋的时候,我看到的不止这一盘棋,还有繁星一样的浩如烟海的无数盘棋局。从你开始走第一步开始,所有的可能都已经摆在我面前了。”
手中棋子不由滑落,迟凤引的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睁大,随即弯了弯,叹息地笑着,说:“师父果然是天人。弟子,叹服。”
燕十七叼着糖做的烟,斜睨看来,嗤笑:“连柯洁都输给狗,他以为他能赢?”
真一张开手,爽气地说:哈哈哈哈,从此以后,唯我不败!
她下一秒面无表情:哦,不好意思,串戏了,方才那台词是青霞姐姐的。
在收拾棋盘的迟凤引眼里,他师父衣袂飘飘,一脸出尘无情,观望着天幕星河,像观望着众生宿命。
画面唯美而神圣,无论看到多少次都会失神。
实际上,真一正坐在柳婴小姐姐旁边,无聊的扯扯小姐姐的衣袖,两腿悬空晃啊晃。目光无神放空,就差把智障两个字贴额头上了。
棋子差点倾倒在地,迟凤引猛然回神,掩饰似得随口说:“五公主在楼下久候,您不去看看吗?”
真一托着脸,百无聊赖:“我知道她来是想说什么,不见就已是回答。”
声音从柳婴小姐姐的嘴里发出来,却是清冷神秘,如同赋予了某种禅意的深蕴。
迟凤引低下眼帘,唇角微勾,声音也有些低沉:“师父,自从五年前,宰相摄于帝王之怒,引咎辞官以来,这相位就虚置久已。五公主从枢密院步步高升,如今坊间戏称她为女宰相,实际当得却是摄政王的权。”
他顿了顿,见真一并没有反应,便接着说。
“她有今日,这背后皆都是师父的功劳。可是,自从您闭关不出后,民间却渐渐只知五公主,而无人再提国师大人的名号。按理,五公主提拔我为少宰,于我有恩,这话不该我说。可是,师父这样的神人呢,不该被世人所遗忘埋没。我心里觉得堵得慌。”
迟凤引慢慢走到她旁边,与她并肩,望着天际星河,然后侧首看她,低低地说:“师父,盛世山河何等壮阔,难道您只要这一隅星空就满足了吗?”
真一慢慢侧首垂眸,清冷完美的面容带着一点浅薄的笑意余温,眸光定定地凝视着他。
迟凤引不由喉咙滚动,神情似是空白了一瞬,眼睛却没有移开,与她对视。
却听她说:“当然不,我所图所思,比任何人都大。李莲,只是这星图一宿。”
迟凤引下意识笑了,很快抿去:“师父,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追随左右。”
真一望着远处,拍了拍他的肩,波澜不起:“你当然要跟紧我,你是我的弟子,合该继承我的道。”
那一日,李莲没有等到真一出关。
迟凤引出面,遗憾地笑着送客:“国师大人未得闲暇,公主……还是请吧。”
李莲深深看那摘星楼顶一眼,芙面含霜,拂袖离去。
迟凤引笑得意味深长,风流之气转为桀骜锐利。
五年以来,在他有意无意的努力下,这两个人终究是分道扬镳,渐行渐远了。
迟凤引从不担心李莲做大,因为他有把握掌控任何一枚棋子。棋子是做大还是变小,于他都无挂碍,小有小的用处,大有大的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