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压下脾气, 对阿圆道:“三位大臣冒雨前来, 着实辛苦, 给他们也都上一盏姜汤。”
他起身, 走动着沉声道:“都起来了。要论死罪, 朕是头一份。朕在宫中, 真没想到外面吏治败坏到了如此地步。农耕是我朝之本,从先帝到朕是何等重视。各郡县,何处下了及时雨、谷物抽穗多少顷、未播种的田地又有多少顷,但凡有虫灾、雨灾、或是冰雹, 都要细细写入奏章。朕每日看到眼睛都要瞎了。”
“朕如此重视,却万没料到灾患不在老天,在人。”
“《司空律令》里面写明了的, 就算是劳役抵债、赀赎债务的力夫,到了农时也要放他们回去二十日。为的就是不耽误农时。可是你们猜猜怎么着?朕借宿的农户村子里, 就有一户家里男人农时未归, 孩子饿得只剩一双大眼睛,给旁人起了个绰号叫‘赵大眼子’的。”
听到“赵大眼子”这个绰号, 赵高明知不合时宜, 却还是嗓子眼里闷笑了一声。
胡亥盯了赵高一眼。
赵高忙一脸沉痛低下头去。
吏治败坏, 属于监察部门失职,按道理应该是御史大夫冯劫来请罪。
但是冯劫没被皇帝传召。
于是沾边的廷尉司马欣只好叩首道:“此乃臣之罪。”
胡亥摆手道:“朕叫你们来,不是要你们来请罪的。赶紧商量个办法出来才是正经事儿。”
便是阅历丰富如李斯,面对这种从底下生出来的普遍违法行为,一时间也有些无从下手。
胡亥沉吟着, 见三人都面有难色,便道:“你们想不出来,那朕倒是有个办法。萧何,朝廷现在存粮、用粮情形如何?”
萧何躬身,对答如流道:“回陛下,我朝储量丰足,咸阳粮仓有十万石为一积,栎阳二万石为一积,中原积粟数千万石,昌邑存谷十余万斛,更有敖仓为天下漕运周转之处,其粟取之不竭,存粮甚多。”
“储粮来源,一为田赋,按亩征收。一为纳粟拜爵。一为罚没之粮食。”
“用粮之处,一为官吏俸禄。一为军队开支。一为刑徒口粮。一为驿站传食。一为粮食种子。余者则为朝廷酿酒或内库开支。”
他最后总结道:“如今每岁朝廷所收之粮远超每岁需用之粮。若以存粮计,可供朝廷全部用粮三年充足。”
顿了顿,萧何又道:“如今紧缺的,乃是甲胄兵矢之物。”
胡亥道:“好。你们听着——朕要免除关中黔首三年赋税。”
李斯等人大吃一惊。
胡亥面色冰冷,道:“朝廷用兵,修水利,筑甬道,都需人力,徭役免不得。既然存粮可供三年之用,朕免除关中黔首三年赋税,当是无碍。此前朕减了赋税,他们底下人欺瞒黔首,照常征收。朕索性不收了。”
李斯抚着白胡须,道:“底下恶吏伤农,着实叫人寒心。不过陛下……”
“不必再劝。”胡亥道:“关中乃是国都所在,乃我大秦命脉。”
他道:“周文攻入函谷关,也不过就是数月前的事情。此后又有宋留领兵,自南阳郡而来,想要西扣武关。你们不要以为反贼还远在天边,他们说到就到了。”
“到时候,关中黔首民心向背,就能决定你们和朕是生是死。”
真实历史上,距离关中父老箪食壶浆迎接刘邦,也不过就还有一年时间。
“司马欣、萧何,朕要你们二人,每旬抽十日,下到关中各县各乡,以九卿之尊,亲查吏治。”
“若还有冒名收税,强征徭役的恶吏,统统绑了来做力夫。”
胡亥道:“你二人可能做到?”
司马欣自做了廷尉,还着没怎么办过大事儿,忙道:“小臣肝脑涂地!”
萧何也道:“陛下赐了张苍来少府,小臣可以将手上杂务移交部分给他,腾出时间来,先查关中吏治。”
提到张苍,胡亥冰冷苍白的脸上终于绽出了一丝笑意,“他的数学教得如何了?”
萧何笑道:“他说,皇子举一隅而以三隅反,聪明极了,学得极好。”
见是话缝,阿圆上前道:“陛下,张家人带到了。”
“叫进来。”
那日游徼绑走胡亥、张蚕等人之后,张伯和老妻原本在家中抹泪,忽然来了一队人马,把他俩和大孙子也带了上,说是要带他们去洛水水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