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铁门被打开的声响, 唐格拉尔无精打采掀起眼皮。
起初银行家还有精力跳起来大骂,责问来人是谁, 是谁派来的, 要多少钱才愿意放过自己。
可是不论他说什么,看守永远只有那几句话,如同尽职尽责的男仆, 十分平静问他要不要报纸,吃不吃早饭,好像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黑牢。
唐格拉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资助了马赛贼首,可是票据上都确确实实签了他的名字,连他的马赛出身也成为了佐证。
那段时间王党已经自顾不暇, 他找到机会逃了出来,不忘带上私藏多年的保险柜, 没想到又落到了这里。
这里什么都贵得要死, 一袋金币只能换一张裁剪过的报纸,一份比难吃甚至有点馊的饭。
几天挣扎后,他还是抵不过生存的本能,打开来后就死死抱着的保险箱, 买了一份饭。
有了这个开端,钱就像沙漏一样流失起来。
报纸上的时间已经被剪掉,裁剪后的内容对他来说都是扰乱他心情的坏消息。
为了安抚人们,压下暴动, 国王公开处斩了贼首杜朗,想要以此挽回民心, 可是无济于事,起义团体绕过王党,组织了好几天的会谈协商。
因为他被捕入狱,信誉崩塌,数年经营的银行面临巨大危机。
看到一条条过于详细的坏消息,心痛那些金子流失,唐格拉尔终于反应过来,能这么顺利逃出监狱,一定是他的仇人故意露出了那个疏漏,好让自己从袋子里钻出去,落入他的手里。
可是他不得不掏钱买这些不好的消息。
这里暗无天日,他已经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买了报纸,才能有那么片刻的光亮。
后来,为了食物,他不得不舍弃了这点获知消息和光亮的渠道。
铁面无私的守卫更像是幽灵或者地狱使者,把最后一点生气剥离出去后,这种封闭就好像是世界彻底与自己无关了。
唐格拉尔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连那些报纸也被他吃了,浑浑噩噩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只剩一个空的保险箱,紧跟着陷入了饥饿。
他只剩那个保险箱了。
守财奴在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因为黑暗一点点软弱妥协,不仅把钱交出去,连命也要。
他头一次如此直面自己要死的事实。
他抱着那只保险箱,彻底陷入癫狂的绝望,他开始哭泣着咒骂,诅咒那个恶毒折磨自己,却不给一个痛快的恶魔,随后又惊怖着祷告,祈求上帝降临奇迹,哪怕活下去也好。
这极大的消耗了他的体力。
唐格拉尔躺在黑暗里,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不然我为什么会看到基督山伯爵?”
唐格拉尔喃喃自语,接着被自己的刮铁锈一样的声音吓了一跳。
伯爵掌着烛台站在那里,垂眼平静看着他,那张苍白瘦削的脸被火光照得更加轮廓分明,显得庄严静默。
“你没看错。”他轻声说,“我听说你要走了,所以来看看你。”
唐格拉尔颤抖着睁大眼睛。
他想要向这个人求救,因为饥饿变得迟钝的大脑转动起来,意识到会出现在这里,只会是他咒骂的幕后黑手。
“我不明白。”
唐格拉尔好半天才吐出这句话。
“我究竟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伯爵答应了班纳特的嘱托才出现在巴黎,他们根本不认识,而且这个人看上去只是成天围着那位领事打转……
伯爵摇头:“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
“这都是你应得的,或者说,我只是把你施加给我的事情,回馈到你的身上。”
“你出于嫉妒泼污水陷害,让一个水手变成拿破仑党入狱,让一个老人活生生为此饿死。”
“所以,我让你的名字沾上出卖国家的罪名,你亲自经历一遍同样的牢狱环境,体会一下毫无希望饿死是怎样的感受……”
唐格拉尔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
他没有吐出那个名字,像是被亡者掐住了脖子,一瞬间又如同被猎物逼到绝境,思维癫狂乱窜,最后电光火石间集成了一片。
他想起了那只作为证物的祖母绿戒指,想起了突然和自己夫人相认的安德烈亚,想起了伯爵死去的管家。
想到这背后准备与隐忍城府,唐格拉尔面如土色看着那张始终镇定忧郁的面容。
被一切的策划源头始作俑者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伯爵微微怔了一会。
“你感到痛苦吗?”
唐格拉尔忙不迭说:“是的。”
“你忏悔了吗?”
“我真正后悔了,原谅我吧!”
他迫切说着,匍匐到伯爵脚边恳求。
那个高墙一样伫立的人终于弯身,打量起他来,随即低沉笑了。
“今天是你停止进食的第三天。”
盯着那张毫无反省愧意,只有因为当下惨状而后悔的脸,爱德蒙说着,声音越来越轻。
“现在你或许还会胃疼,渐渐地,你将会忘记饥饿,可能胡思乱想,或许会回忆一生,出现真正的幻觉。如果你看到一个躺在破榻上的老人,因为饥饿奄奄一息,那么跪到一边,去那个世界向他忏悔赎罪吧。”
唐格拉尔一瞬间失神,像是被暗示催眠着看到了那个画面,惊吓得四肢冰凉,连人离开了都不知道。
门在身后被缓缓带上,发出厚重的声响,把一切嘶哑和绝望的回忆尘封掩藏。
“最后一个。”
那么,永别了,唐泰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