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 仿佛黑暗中有位巫师在急诵驱赶季节的咒语。乾坤融为混沌, 混沌中孕育着新天地。闪电不时伸出尖细的爪子,撕扯包裹生机的玄色胎衣, 风声雷声交缠翻滚,不停激动而欢快地呐喊。雨龙咆哮着,以翻江倒海的力道将万物制服于爪牙之下, 良久, 方渐显疲态,低徊着盘旋而去。
这时的大地安静好似酣睡的新生儿,天空中零碎小星正躲在薄云缝隙里偷偷地瞧。暴涨的河流平稳地打着鼾, 新花嫩叶在微风中含露娇颤,深深满足于这场甘霖的滋养。
帅宁醒来时卢平已不见了,他说过今早要跟领导去视察,8点得到市委集合, 估计7点就出门了。
昨晚为释放情绪,没体量他是个童子鸡,疯狂压榨他, 他今天的状况大概挺萎靡,不知会不会被领导责怪。
心中不现怜惜, 反有点幸灾乐祸,她用力拢一拢乱发, 嘲自己的确是个百里挑一的极品。
下床时新拖鞋已端端正正摆在床边,她的衣裤在对面椅子上,也都折成了标准的方块状。卫生间的洗脸台上放着新牙刷和漱口杯, 旁边还有没开封的新毛巾,上次在他家过夜也享受了宾馆服务,素质真比得上高级牛郎。
不行,怎么能做这种没良心的类比呢?人家又没收我一分钱,这么想他等于说自己是白嫖的无赖。
她拍打额头,稍微敲正已歪到天边的三观,洗漱完毕来到厨房。不出所料,早餐也备好了,有青菜粥、葱花煎饼和芝麻油凉拌的花生响菜。
正吃着,卢管家的电话来了。
“你起床了吗?”
语气脉脉含情,颇有新婚燕尔的羞涩,定是躲在没人的地方。
帅宁是车技娴熟的老司机,坦然地边往嘴里塞食物边回话:“刚起,正吃早饭呢,手艺真不赖,就是拌菜有点淡,我刚刚又加了一勺盐。”
“吃咸了对肾脏和胃都不好,今早时间紧,没来得及做好吃的,晚上再好好招待,你不急着走吧?”
听说他能按时下班,帅宁心想今天没有必须见的人和要去的地儿。去香樟林看看整改效果,再跟员工开几个视频会,其他事务都能通过电话网络处理,留下来再聚一晚也成,奸笑道:“你让我呆在你家,是想金屋藏娇?”
卢平笑道:“金屋没有,只有寒舍,你不会嫌弃吧?”
“嗯,看在你昨晚表现不赖的份上,我就再屈就一下吧。”
他没她脸皮厚,对上没羞没臊的调戏聪明才智全无用,只好一个劲笑。听到远处有人呼唤,匆忙向她道别。
“等等。”
帅宁叫住他,在临别时撒一把糖,对着手机做了个夸张的麦吻。
卢平默了一秒,回赠一句深情低语:“我爱你。”
区区小伎俩竟让他如此感动,帅宁莫名羞愧,叨叨吐糟他的青涩,挥舞手掌往渐热的脸庞扇风,能够理解为什么经验丰富的老男人喜欢勾搭涉世未深的纯情少女了。
饭后她自觉清洗碗盘,手机不早不晚响了,草草冲洗双手拿起接听,来电者是在上海证交所的关系人,昨晚她拜托他留意股市动向,这时定是来递情报的。
“宁总,从昨天起截止30分钟前,富康投资又增持了3.3亿股冠宇A,股权占有率突破5%,目前股价51块3,他们还在吃进,大概不久就会举牌。”
《证券法》规定:为保护中小投资者利益,防止机构大户操控股价,投资者持有一家上市公司已发行股份的5%时,必须向国、务、院证券监督管理机构,证券交易所做出书面报告,通知该上市公司并予以公告,业内将这一行动称为“举牌”。
帅宁顾不得收拾泡在水槽里的餐具,抓起外套急速出门,先通知崔明智帮她订最快回上海的机票,再给卢平发微信。
“对不起,我有急事必须马上回上海,有空再联系。”
去机场的车上,卢平回信:“别着急,有困难记得告诉我,也许能帮上忙。”
帅宁还没将遭遇告诉他,但愿他真有能力帮忙。景鑫的持股量已超过父亲,还在不断增持,致使冠宇A突破合理价位,成为走势奇特的妖股,“财务投资”全是鬼话,他们的目的就是并购!
昨天才和父亲闹僵,本想着这次绝不主动求和,形势紧迫不能感情用事,上飞机前她给帅冠宇打了电话。
接听者是周玉贤。
“宁宁,我正想找你呢,你爸爸病倒了,现在医院,你赶紧过来!”
帅宁心口多砌了一块砖,忙问病情。
“是急性冠心病,刚才在家发作的,你爸爸不让叫救护车,让司机送到附近的大医院,还不许我通知别人。”
周玉贤声泪俱下,她过去也是干练的职场女性,见惯大场面,若非天崩地裂的压力吓不倒她。
帅宁什么都明白了,冷静道:“妈妈您别急,爸爸是对的,现在绝不能让外界知道他患病的消息,就是传出去也只能说成小病。您好好守着他,我正要上飞机,傍晚前一定到。”
抢救及时,帅冠宇性命无碍,但需住院观察。
帅宁到医院后软硬兼施要求院方对当事医护人员封口,严禁对外泄露帅冠宇真实病情,如被问起必须说是普通的伤风感冒。
当晚在她逼迫下,周玉贤违背丈夫指令吐露实情。
正如帅宁推测的,父亲独自背负危机为时已久。
“去年下半年A股震荡,冠宇的股票也跟着下跌至低位。董事会担心引来恶意收购者,研究后决定出资100亿回购股票。”
这事帅宁知道,她手里的大部分冠宇A就是在那段时间吃进的,目的是拥有话语权,而有的人则在趁机扩大霸权。
“你姑父当时也自掏3000万在二级市场增持,可后来你爸爸发现他收购的量远不止这点。到今年初,已陆续吃进5亿股,手里的股票占集团总体股权的2.3%,一下子扩张了3倍。”
“他哪儿来那么多钱?”
帅宁寻思片刻,自行说出答案:“景鑫去年在A省开了家银行,万洪波也参了股,一定是套现银行发行的理财产品,再进行杠杆收购!”
帅冠宇见万洪波有异动,原想和气沟通,可深谈两次后对方便暴露野心。
“他说你爸爸现在的经营路线不合潮流,搞实业没前途,赚热钱才是正理,如果不改变方针,坚持阻碍集团发展,就不能再胜任董事长。一半以上的大股东都支持他的意见,他们和万洪波的股份加起来占了总额的10%,其他像远恒的方董向来只分红不管事,建威的苏董态度模糊,剩下的几个持股总量不到2.6%,从局面上看你姑父已占了绝对优势。”
为换回局势,帅冠宇想尽办法提高己方的股权份额,辗转各地寻求助力,将名下资金和能在短期内变现的资产都用于股票回购,时间有限,迄今只提升了1.2个百分点。景鑫又在这节骨眼上大举增持,如同厚雪封门再遇冰雹。
“你爸爸知道他们是你姑父找来逼宫的,去同他们的高层交涉。那些人表面对他推崇备至,说想协助他推动冠宇加速国际化发展和业务转型,意思就是支持你姑父那一套。你爸爸感谢他们对冠宇的投资,也明确表示不希望他们成为冠宇的第一股东。因为两家公司的经营理念并不投契,他们参与管理不利于集团经营。”
景鑫的投资资金大量来源于债券、保险、基金,这种高风险的举债式投资有损冠宇一贯坚持的良好信用。一旦他们控股冠宇,其他大型投资公司、金融机构、商业评级机构就会重新调整对冠宇的信用评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