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看向眼前场景, 那些人几乎要将一匹马生吞了,追着马张口便咬, 血水糊了满脸。
她愣愣地望着,一时失神,旁边有个男人窜入,梁妄瞧见眼明手快,拉着秦鹿护在怀中,这才没叫人撞上她。
秦鹿的脸埋在了梁妄的胸膛, 耳畔还有小孩儿不住地哭泣声,方才险些撞到她的便是那个穿着华服的公子哥儿,恐怕是饿的时间长了, 也不管不顾,不论之前他的家庭有多富有, 他受过何等教育,有何等文采, 从他冲出人群,张口咬上马匹生肉的那一刻, 便将过去彻底抛弃。
秦鹿不敢回头看,梁妄却瞧见了, 他瞧见了那富有男子跪在雪地里,一边啃着生硬难嚼且血腥的马肉,一边哭着干呕,饶是如此,他也逼迫自己吞下, 吃着吃着,内心的纠结与崩溃渐渐释然,转而成了对食物的忠诚渴望,他吞下了肉,感受着饱腹带来的满足,最终与兽性的自己和解,释然。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战争逼成了人不人,兽不兽的样子,一切与当年北迹攻打西齐的时候,何其相似。
村落里头太乱,梁妄没有留下,只是看着从马车里被人搜寻食物而扔出来血迹斑斑的书籍,有些可惜自己怕路上枯燥,居然带了一本百年前某个诗人的手抄集,全天下就这一个正本。
但他没有回头去捡,拉着秦鹿转身便走了。
秦鹿讷讷地跟着梁妄,她看着路边饥渴地望着他们的难民,也看着那些浑浑噩噩,捧着雪一遍一遍往嘴里塞的人,还有无家可归,只知道跟着人一起走的小孩儿。
这些人中,没有一个稍稍年轻的女子,若是往深处去猜测,秦鹿怕自己想的事情太可怕,会起一身凉意。
走出村落之后,秦鹿与梁妄还牵着。
他们现如今是真正的孑然一身,除了能保暖的衣服之外,什么也不剩下了。
那些带在路上打算吃的干粮,恐怕也早就被难民瓜分干净了。
人只有饿极了的时候,才会做出有违内心道德良心之事,因为当下活着太不容易,而放弃自尊与修养,显得容易多了。
绕过村落,又走上了官道,这条官道不宽,窄窄的大约只能让两辆小马车并排通过。
煜州,是鱼水之乡,也是书墨之乡,本应当是天赐王朝九州之中,最山明水秀之地,十步一画,处处风光。
大寒一过,煜州落雪了,一条长路看过去,萧条且枯索,整条路旁都是树,却也都是枯树枝,明年春暖花开,这些树棵棵都是垂柳,当如烟雨,会很漂亮,不过战争结束前,秦鹿与梁妄恐怕都看不到了。
没有马车代步,秦鹿与梁妄步行的速度也被风雪减慢了许多,走到半路遇见一个茅草凉亭,两人走了半天,还是选择暂且休息一会儿。
坐在茅草凉亭内,秦鹿靠着梁妄的肩,回想起自己以前也来过州水城外的田粮镇,大约再走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到了。
田粮镇之所以叫这个称呼,便是因为四周遍野尽是良田,因为土地肥沃,每年的产粮都比其他地方多处许多。
秦鹿记得以前在轩城,米铺的老板若说他的米是田粮镇出来的,必然是贵出其他米一些。
如今还未到田粮镇,便阴风阵阵随着风雪而来,吹在脸上,似乎还有隐隐未散的血腥味儿。
许久未经历的战争,安定了不过百年就重新纷乱,叫秦鹿回想起许多不好的回忆,她也曾身穿铠甲披肩上阵,独独一人赤诚的热血,其实救不回一个衰败的国度。
以往是因为西齐皇帝昏庸,而今,却是因为他人觊觎。
歇好了之后,两人继续上路,才走到田粮镇的镇口,秦鹿便能察觉到从镇子里传来的丝丝凉意了。
那不是冬日的风吹出来的寒冷,而是有无数魂魄积攒而成的怨气,连带着周遭冬花都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