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廖斐的话音落下, 空旷的房间回归了沉默。

廖斐也不急,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椅上,右手虚握成拳, 支在脸颊下方, 一派气定神闲。

那中年男子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转动着昆虫一般的凸眼,若有所思地盯着廖斐瞧,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就你一个?杨灯楠不在?”

“让你通报你就通报,瞎扯什么。”廖斐眼皮一撩, 不客气道。

“你有什么话可以先和我说。”中年男人道。

“你确定?”廖斐挑眉看他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这可是大单。”

中年男人:“……”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静默片刻,廖斐悠然开口,“你任务失败, 不好意思在你老板面前冒泡嘛——人之常情, 情有可原。我非常理解。不过呢……”

廖斐唇角依然翘着, 不着痕迹地将右手向上挪了挪,撑在太阳穴上, 方道:“再怎么怂,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对不对?而且,就算你不肯帮我,我照样能设法联系上你老板,你信不信, 到时候你的处境只会更加尴尬——生意成了, 与你无关。生意不成, 你还得背锅。”

“反过来说,如果你现在帮我,等这笔生意谈成了,你还可以算个功臣呢。”

说完,廖斐略一停顿,又轻轻地笑起来:“再说,就算你不肯在他面前冒泡,难道他就不知道你的失败了吗?你老板的本事,你比我清楚……这样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中年男人:“……”

向外突起的眼睛震颤着转动了起来,中年男人思索片刻,用力抿紧了嘴唇。

“莫名其妙。”

他反抗似地说了一句,跟着又极小声地咕哝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闭起了眼睛,再不说话了。

他闭眼的动作很怪,或者说,是很诡异——发育完全的复眼眼球是向外突起的,看上去就像两个球一样,存在感极其强烈。相比起来,中年男子的眼睑则是明显的尺寸不和——它们太小了,根本遮不住他的眼睛。

当他将眼睑合起时,他甚至完全没法将眼睛闭上。上下眼睑之间,依旧会露出一小截眼球,绿莹莹的,光是瞧着就让人分外不适。

令廖斐没有想到的是,更令人不适的,居然还在后面——

只见这男人维持着这种半闭着眼的姿势,口中嗫嚅着,发出嗡嗡嗡嗡的声音,像是在和什么沟通一样。嗡完之后,他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颤抖的同时还在一弓一弓的,仿佛一条垂死挣扎的蛆。

廖斐被他吓得直起了身子,双眼紧盯着床上的男人,生怕他是又想玩什么花招。而那中年男子,在如此颤抖了五六分钟后,忽然平静下来,下一秒,就见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有着金属色泽的复眼上,出现了两张小小的嘴。

廖斐:“……”

她的神情停顿了一下,跟着又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右手再次虚握成拳,撑在了脸颊下面。

“这也太刺激了。”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谁能想到,眼睛上面也能长嘴呢……”

……

“眼睛长嘴?”

另一边,充满童稚喧闹的幼儿园内,另一个廖斐手持标记,略显惊讶地重复出声。

她立刻侧头看向旁边的人:“白辰说那男人的眼睛上面长了张嘴。”

“那是进一步的寄生。”道格拉斯一边领着她往地下室走,一边悄声解释道,“那疯子准备和他沟通了。”

廖斐点了点头,依葫芦画瓢地将这话通过标记传递出去。付思远缀在她的身后,正一脸警惕地东张西望。

他们此刻所处的地点,为“午夜幼儿园”的地下走廊。他们专程来到这里的理由也很简单——这里有一条可以通往蜻蜓庄园的密道。

“就是这儿了。”道格拉斯带着两人走进标着“禁闭室”的小房间,只见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道格拉斯走上前,轻车熟路地在墙壁上了敲了几下。伴随着一阵隆隆的声响,墙壁翻转过来,露出一面用无数手指编织而成的墙壁,每一根手指的指缝里,都有些微的绿焰在燃烧。

“这些是用来封路的东西……疯子虽然不是灵体,但他也很怕火,尤其是这种绿火。”道格拉斯解释了一句,率先走上前,笔直地走进了墙壁里面。

廖斐被他这种简单粗暴的进入方式吓了一跳,再看看那些仍在不住蠕动弯曲的手指,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发麻归发麻,廖斐心知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很快便也一咬牙,拉着付思远走入了那面墙中。

穿过手指墙的感觉很微妙,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蛋糕。不过转眼,廖斐的身体就已经脱离墙面,来到了墙后的隐藏通道中,同一时间,她手中的标记内传来一个陌生的、略显嘶哑的男声。

“廖老板。我还以为你要再过一阵子才会来找我。”

“对于合适的生意我向来出手及时。”廖斐一边跟着道格拉斯在通道内行走,一边低声对着标记道。付思远安静走在她的旁边,指尖跃动着一簇明亮的火苗,好为廖斐照明。

另一头,由白辰假扮的“廖斐”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握着标记的右手若无其事地往前伸了伸,将方才听到的话语念了出来——“对于合适的生意,我向来出手及时。”

“对你合适,未必对我合适。”寄生在中年男子身上的蜻蜓如是回答道,“来吧,让我听听你的条件。”

“很简单。你要的特殊道具,我有。你要的人,我也有。道具可以给你,人可以借你,作为回报,我要你和杨灯楠一刀两断,不再打扰他。此外,我还需要你的一个承诺。”

廖斐一面在通道中穿行着,一面低声说道。

标记另一头的白辰照着将这段话念出,一边念一边在心里犯嘀咕。这种“给你五百万离开我男朋友”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蜻蜓沉默片时,问道:“什么承诺?”

“如果你得偿所愿,我希望你给非非便利一个存在下去的机会。”

坐在床尾的“廖斐”如此说道:“这个连锁店本身,以及和它相关的所有工作人员。我希望你不要对他们出手。”

“你对我倒是有信心。”蜻蜓低声笑了起来。

“人总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的。”“廖斐”说道,“老实说,那系统的狗比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对它我是真没什么信心。”

“是‘它们’。”蜻蜓随口纠正道,随即摇了摇头。

遥远的蜻蜓庄园外围,他的声音正从标记里流出来:“你这开价太高了。你付出的,远远不值这些。”

真正的廖斐,此时已经走出了通道,正和付思远缩在某棵树的后面。付思远拿出从张哥那儿要来的隐形眼镜,给自己戴上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往廖斐的眼睛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