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原本的认知里, 自己就是自己。

诚然,在他的记忆中存在着“杨灯楠”这一号人,但先天的排斥与割裂感摆在那里, 他从不认为自己和对方可以算作一人。

就像蝴蝶不等于毛虫、蚊子不等于孑孓一样。没有人会指着蝴蝶叫毛虫的, 因为它们本质就是不同的。

这是付思远一直以来的想法。这个想法是如此牢固,与他对廖斐的情感、以及对杨灯楠的排斥一起,构成了支撑在他精神内的三根柱子。

然而,在他认真翻阅过杨灯楠留下的字句后, 那根柱子, 却不可避免地动摇了。

他喜欢玫瑰,杨灯楠也喜欢;他喜欢甜饮, 杨灯楠也喜欢。他不喜与人交流接触,而杨灯楠因为一段童年被人排挤的经历, 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孤僻者;他觉得黑暗狭小的地方能让人有安全感, 而这恰恰是杨灯楠独有的解压方式……

那份小传里,杨灯楠以漫不经心的语句书写着自己的前半生。而付思远细数自己的种种特征, 竟都能在这份不长的小传里找到对应——这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喜好重合就能解释的事了。

他是杨灯楠的延续——在看完那份小传后,付思远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了这一点。

他是杨灯楠的“果”, 而存在于他身上的一切, 都能从杨灯楠的身上找到“因”。就连他对杨灯楠本能的排斥,都有可能是建立在杨灯楠的自厌与自毁倾向上。而他最为强烈、最为珍惜的那份情感, 则可能是源于杨灯楠的一次心动与事后千百次的回甘……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存在、他的感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名字, “付思远”, 又有什么意义呢?

*

“……你是傻子吗?”

在听完付思远不甚流畅的表达后, 廖斐沉默了好一会儿, 给出了这么一句回答。

话语甫落,她伸手轻轻揪了下付思远的耳垂,声音又微微提高了些:“付思远就是付思远啊。你瞎钻什么牛角尖?”

她这话不说还好,她一说,付思远顿时更沮丧了。

“从杨灯楠留下的文字分析,杨灯楠本人,也有类似的性格特征——固执、易纠结。”付思远木木道,“也就是你所说的,钻牛角尖。”

廖斐:“……”别说,你俩这遇事悲观这一点也是够像。

对付一个钻牛角尖的人,想让他自己转身显然是不现实的。于是廖斐果断换了个方式:

“所以呢?你是打算怎样?彻底抛下杨灯楠留给你的这些特点,彻底放飞自我?那也太不现实了,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既然你不想当杨灯楠,那就把属于他的特征都反着来就好了。”

她说着,拍了拍付思远的肩膀,凑在付思远的耳旁,低声道:“他讨厌什么,你就去喜欢什么。他喜欢什么,你就去讨厌什么。这不就一点都不杨灯楠了?”

付思远:“……”

付思远抿了抿唇,又往上攀了两下,过了会儿,才低声道:“可这样,只会更难受。”

“怎么会难受?”廖斐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故意逗他。

付思远闷闷道:“不能喜欢自己喜欢的,难道不难受?”

“那不就得了。”廖斐轻轻笑起来,侧头对着他的耳朵,“那说明,你现在喜欢的,就是你真心喜欢的。你只管拥抱它们就好了,管那么多呢?”

“拥抱……”付思远喃喃着这个词,转头看了廖斐一眼。

廖斐望着他,眨了眨眼,跟着道:“你不能选择自己的因,这世上又有谁能选择自己因了?不想出生却被迫活着的人一抓一大把,说句老土点的,活在当下。”

付思远琢磨着这句话,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继续往上爬。

“你说得对。是我傻了。”他对廖斐道。

廖斐双手环紧他的脖子,再次笑起来。

她下巴依旧搁在他的肩膀上,伸手检查着面前的墙壁,脑子里却还转着付思远方才那一番话。转着转着,廖斐忽然觉出不对来:“说起来,你一开始就对我那么好,也是因为杨灯楠吗?”

付思远:“……”

“别误会,就好奇而已。”廖斐赶紧道,“其实这事我好奇挺久了。以前一直因为是雏鸟效应,又或者是因为那朵玫瑰……现在想想,或许也有别的原因?”

“……算是吧。”付思远默了一下,回答道,“应该有一部分……但我对你是真心的。”

“这样啊……”廖斐眸光一转,语气变得微妙起来,“那也就是说,你对我是有一个初始好感度在的。”

“嗯。”付思远没有否认这点。

“那抛去这些初始好感度……”廖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她本来想问抛去这些,对方是如何看待自己,但转念一想,这个问法也太刻意,而且未必能问出什么来,于是转而道:“说起来,你有没有什么话,是真正想对我说,却因为那些好感,而一直忍着没有说的?”

“真正想对你说……”付思远喃喃重复着,眉头紧紧皱着,似是陷入沉思。

“嗯,就是你发自内心想对我说的东西。如果有的话,直说就好了,不用管是否与那些好感矛盾,也不用管我是否会不高兴。”

廖斐说着,环在付思远脖颈上的胳膊紧了一紧,靠在付思远肩上的脑袋转过去,嘴唇刚好凑在付思远的耳边:“不过先说好,虽然我会尽力控制自己的脾气,但如果你说出的话实在太欠扁的话,我也是会忍不住揍人的。”

付思远:“……”

真话、发自内心想要表达的东西、斐斐生气也不要紧……付思远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定义,下定决心般抿紧了嘴唇。

“那……我就直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