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那些遥远的记忆

【一】

十年前, 一代狩猎计划,综合评分最高的四名幸存者,分别是秦策、凌橙暮、常肃和观月绫子。

按照规定, 这四人将被植入真晶芯片, 抹去记忆, 送到校练场去集训五年, 然后接替成为下一任监察局首席。

但奇怪的是, 本该接任信息官的观月绫子,最后却被送去了灵异系统, 理由是能力不够平均,单方面天赋极高, 更适合测试新系统。

五年后,首席换任。

那也是身为信息官的许霄,第一次正式见到自己的三位新同僚。

控制中心一楼的会议厅,他站在门口, 看到他们穿过那道长长的走廊,并肩走来。

制服笔挺, 神色淡漠,气场冰冷,仿佛没有感情的执行机器,是系统最满意的样子。

……但其实不是。

日后相处久了,许霄才知道,原来他们只在表面上做着全套的戏码,骨子里却流淌着和自己一样叛逆的血。

他们绝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工具人。

教官常肃,长了一副铁血硬汉的外表, 一拳能把沙袋击穿窟窿, 偏偏有颗善待万物的心。

这位哥的人生理想, 是跟知交好友们当邻居,闲时可以互相串门,一起吃辣条啃鸡爪,喝酒或者聚众打牌。

执行官秦策,文武双全,禁欲系冰山美男子,一年365天几乎没个笑模样,话也很少。

但他出去执行任务,不管去哪个平行空间,多多少少总爱带点小玩意儿回来,起初许霄以为他有收藏癖,后来才发现他是为了哄监狱长高兴。

果然,禁欲冰山都是给外人看的,对喜欢的人照样闷骚。

监狱长凌橙暮,首席里唯一一名女孩子,刚满21岁,好抽烟好收集兵器,玩世不恭大美人。

许霄了解,她一直对监察局意见很大,局中四处布满的监控,不收音只观测画面,所以他经常看见她站在各处监控范围内,面无表情对着摄像头骂闲街(……)

他查过她的资料,当初被选中参加狩猎计划之前,她曾是斗兽场系统年纪最小的测试者。

斗兽场系统,顾名思义,是模拟古罗马奴隶角斗取悦贵族的系统,里面的贵族是npc,玩家是奴隶。

从12岁到15岁,她始终在这样残酷的环境里挣扎磨砺,故而后来才能在竞争惨烈的狩猎计划中活下来,还能获得综合高分。

没有人理解她经历过些什么,在同龄小姑娘还在享受青春时,她已经视鲜血和杀戮为常事,鬼门关都走了上百回。

命运从来是不公平的。

可真正内心强大的人,纵然身处黑暗,也并不会甘心堕入黑暗。

她仍旧信仰自由,向光而行。

【二】

关于春夏秋冬四个人入狱的问题,靳夏和沈秋来得比较早,是在凌橙暮任职的第一年就来了,而郑春和文东,则是第二年年初才来的。

按照监察局的规矩,监狱长拥有关押和审判的权力,一旦审判结束,给犯人正式定罪,即可签署文件,将犯人发配服刑——轻者去难度系数较高的竞技系统做长期任务,重者去极地系统受苦。

审判的最长期限是两年,即犯人最多可在时空大狱滞留两年,期限一到必须立刻服刑,否则监狱长也要遭受失职惩罚。

经资料记载,凌橙暮在任两年零一个月,总计760天,始终延长审判期,没有给狱中任何一名犯人正式定罪。

但每一名犯人的档案,她都会仔细看。

“靳夏,23岁,无视规则,杀害同局玩家,故意破坏灵异系统秩序。”她很随意地将档案夹往桌面一扔,饶有兴致挑眉,“性质还挺严重的。”

靳夏就坐在对面,隔着一扇特制的玻璃,双手双脚都上了镣铐。

他面无表情:“啊,还行吧。”

“我看了整场游戏的空间回放,最后剩下的那个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你一监狱长也这么八卦?无不无聊?”

凌橙暮轻巧地勾了唇角:“那姑娘的记忆,已经随着你入狱一并抹除了,她不会再记得你,你不后悔吗?”

靳夏沉默半晌,自嘲地笑:“真想保护一个人,谁会考虑后果?她不记得我最好,记得了反而累赘。”

凌橙暮点点头:“很好。”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就起身离开了,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

那时的靳夏莫名感觉,这位监狱长,似乎比自己想象得更古怪一点。

却也稍微的,更温柔一点。

……

“沈秋,24岁,破坏总控制室,连杀十余名关键npc,使得整个赛车系统运行瘫痪,并有拒捕和暴力袭击执行官的重罪情节——连执行官也敢打,是个狠人。”

沈秋当初头发比现在长一点,都快遮住眼睛了,颓废阴郁,搁哪看都像极了不安定因素,随时可能制造混乱的那种。

他闻言冷哼:“如果那姓秦的不带枪,我早就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

“你们这些监察局走狗,都对自己的实力特别自信是吧?”

凌橙暮倒也没生气,她平静反问:“其实你就算不反抗,那一场任务也是必胜的,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反抗是为了尊严,不是为了继续苟延残喘,我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让这狗系统来判定输赢。”

“但你反抗失败了。”

沈秋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锐光摄人:“无所谓,至少我认为自己成功了,要杀要剐你干脆点,别耽误时间。”

凌橙暮笑了:“好啊。”

她走出审讯室的时候,照例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影远去,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直到很久之后,记忆被部分抹去的沈秋,仍能在梦里模糊忆起这一幕。

年轻的监狱长将手搭在他肩头,眼神坚定,是银河深处最明亮的星光。

可惜当年,他还不懂那眼神的含义。

……

时空大狱每个月都有一次放风机会,放风地点在紧挨校练场的禁武场。

凌橙暮通常搬把椅子坐在那边,名义上是对犯人们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实际上却是进行叛逆的精神交流。

没关系,反正除了审讯室和四位首席的办公室,监察局的一切监控都只摄录画面。

于是最常见的画面,就是犯人们接二连三地来,均以最沉痛自省的表情,说最不着调的胡话。

“监狱长,饭里什么时候才能多点肉?犯人也有情,犯人也有爱,犯人也不想光吃菜。”

“行了别废话了,五千字申报论文我昨天刚提交局内审核,能通过的话下周就有肉了。”

“监狱长,有希望整点酒来喝吗?”

“我想喝都他妈得偷偷摸摸,你可能需要电击清醒一下。”

“监狱长,春夏秋冬那四个人又打架了,我们劝架还挨了两拳。”

“那就长点记性,以后不要再去劝架,他们又打不死。”……

难得有一次严肃正经的谈话,是在第二年年底时,从来只远远站着的沈秋,破天荒主动走到了凌橙暮面前。

郑春、靳夏和文东看见了,还以为沈秋要寻衅找茬,赶紧也都围了过来。

凌橙暮正摆弄着自己的肩徽,她懒洋洋抬起头来,挺纳闷地打量他们。

“有事儿啊四位?我这不负责调解矛盾,去打一架,谁赢了谁占理。”

“没打架。”沈秋一瞬不瞬注视着她,“我听到你那天和秦策的谈话了,我们这些人,如果两年仍没被定罪发配,你身为监狱长也要承担责任?”

她也不在意,仍是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监察局内部规定的问题,怎么你还挺操心的?”

“我自己拼命归自己拼命,从不干那连累人的事。”

“我说你连累人了?”

靳夏闻言有点着急了:“监狱长,该怎么罚怎么罚,我们都有心理准备,您可犯不着为了我们担责任。”

郑春和文东也点头:“大不了您稍微费点心,把我们几个发配到同一系统去做个伴,我们就能念着您的好。”

凌橙暮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犯错的玩家才要被定罪发配,你们没错,我怎么定罪?”

“……什么?”

“我说,你们并没有做错。”她向后靠在椅子里,一字一句重复,“那些反人性的系统根本就不该存在,你们只是做了很多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勇气可敬,何错之有?”

此言一出,春夏秋冬四人都愣了。

许久,沈秋才难以置信地追问:“你从不认为我们有错?你是监狱长,你的职责不就是审判吗?”

“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凌橙暮说,“身份是身份,良心是良心,随意处决你们,我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那你……”

“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受罚,反正我也等不到那天了。”

靳夏惊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等不到了?”

她笑着看他一眼,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叮嘱。

“下个月的放风日,一旦听到警铃响起,你们四个立刻带着全体犯人往校练场的方向撤退,到了那,自然有人教你们该怎么做。”

“那你呢?”

“我有正事。”她想了想,又很愉悦地补充了一句,“期待已久的正经事。”

春夏秋冬甭管性格脾性如何,其实都算是心明眼亮的通透人,听她这话多少也懂了。

“监狱长,你……你要造.反?”文东声音有点发颤,他脸色极难看,“你有把握吗?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凌橙暮眉梢微挑:“你们当初在各自系统兴风作浪的时候,想过失败的后果吗?现在还不是一样被抓到这来了?”

“……”

“被困在这种鬼地方,活三十天跟活三十年没什么区别,我是你们的监狱长,理应做个表率。”她放下茶杯,语气非常坦然,“赢了是先行者,输了是殉道者,没什么可怕的,问心无愧就好。”

“但我希望你们都好好活着,替我看看真正自由的那一天。”

【三】

作为实权并列的局内首席,赶上多事之秋,如果各平行空间需要逮捕的犯人太多,执行官忙不过来,监狱长偶尔也要去执行一下任务。

大约是任职的第二年年中,凌橙暮和秦策一起,前往镇压了其中一处平行空间的玩家暴.乱,共计逮捕三十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