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传得很快, 戚卓容发现近来上朝的时候,那些朝臣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偶尔行走在外,与其他公卿的马车狭路相逢, 那些公卿在看清是东厂的车驾后,虽选择主动退避, 但也不忘阴阳怪气地丢下一句:“既然是戚大人出行,那我们又怎么敢挡路?挡了戚大人路的, 可没有什么好下场,这点觉悟, 我们还是有的。戚大人请。”
这些口头纠缠也就罢了, 最令人头疼的是流言传进了地方, 地方没有皇帝和她本人坐镇,那些人当然看到东厂就没有了好脸色, 也敢与之呛上两句。更有甚者,听说已经有马贼打着东厂清丈的旗号,去骚扰普通百姓家的田地了。百姓不明所以, 还以为是真的东厂行事,不由敢怒不敢言, 等到下次真的东厂再来时,便忍不住在背后偷偷唾骂。
拾肆等人经历了几回这事,觉得纳闷, 一查才发现原来是有人冒充东厂,当即一封急信送往京城,向戚卓容寻求解决之法。只是戚卓容这里还没来得及商讨出一个合适的办法, 便已经有耳聪目明的朝臣收到了消息,上奏弹劾戚卓容御下无方,令百姓遭受无妄之灾。
戚卓容匆匆从东厂赶往皇宫, 半路遇到了赵朴。
赵朴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戚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回宫见陛下。”戚卓容说,“赵大人呢?”
“只是出门采买些食材罢了。”
哪怕已官居正二品右都御史,赵朴还是住在当年那间小院子里,身边只有一个老仆,和一个书童,连食材都要亲自采买,过得十分简朴。
“那便不耽搁赵大人了。”戚卓容冲他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却被赵朴叫住。
“戚大人。”赵朴看着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复又摇头叹息道,“你是聪明人,我不多说,如今只是想问你一句,清丈令,可确实是出自你手?”
“不瞒赵大人,确实如此。但这话究竟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还有待追查。”
“既然是真的,追查源头,还重要吗?”
戚卓容蹙眉:“赵大人此话何意?我知清丈令非议颇多,但赵大人素来清廉,应该并不牵扯其中罢?”
“我不是为自己。戚大人,你我相识多年,虽未深交,但我知道你绝非所谓的‘权宦’,我也愿意相信陛下的决定。只是我这样觉得,没有用,而我身为院首,更不能拦着人不让他们说话。”
戚卓容明白了:“都察院也有许多人弹劾我?”
赵朴点了点头。都察院的人,哪个没有几分傲气?如果不是他与戚卓容昔年曾有过一些短暂的交情,恐怕也要与他们一样,觉得是阉宦当道,左右朝政,蒙蔽圣听。
“戚大人,我言尽于此,往后如何,还望你仔细斟酌。”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戚卓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心情沉沉地往皇宫而去。
英极宫里,裴祯元面前摊了一桌奏折,正在等着她。
戚卓容扫了一眼:“都是骂臣的?”
“不错。”裴祯元点了点折子,“说你借清丈向世家豪族收受贿赂,中饱私囊,稍有不合心意,便令属下以武力镇压。此外,还劫掠搜刮百姓,践踏良田取乐,百姓申诉无门,只能自吞苦果。”
“有证据吗?”
“有些话虽然说得夸张,但也不是全无凭据。”裴祯元静静地望着她。
戚卓容深吸一口气:“拾肆传信与我说,有贼子冒充东厂行事。”
“那你打算如何做呢?”
“尚未想好。”戚卓容望向窗外,那里一株腊梅悄然开放,嫩黄的花瓣,在深秋初冬的风里,瑟瑟地轻颤着。
铲除一批马贼容易,铲除天下马贼很难。尤其是不知何时,不知何处,就会冒出一批人来招摇撞骗。东厂人手有限,没有那么多的工夫在每个地方驻守。
“有人在针对臣。”她皱眉,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裴祯元脸色冷了下来:“是谁?”
“不知。”她说,“手段老辣,不是等闲之辈。但陛下也知道,这么多年来,臣结下的仇家数不胜数,也不可能个个铲除干净。究竟是因清丈令而结下的新仇,还是借清丈令发难的旧怨,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