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眷德行不修,宰执难辞其咎,弹劾王安石的劄子与批责欧阳芾的劄子一并呈至赵顼面前,赵顼当然清楚他们想做甚么。
真假虚实在悠悠众口之下何其脆弱而无人关心,纵使那幅画非欧阳芾所作,可既因她而起,缘何不是她故意示与别人,授意他人画在壁上。
王安石太明白这点,连相位也甘愿辞去,变法也退居其次,只为请求赵顼勿牵罪于她。
赵顼自不可能让这样的事发生,让欧阳芾获罪,王安石定会请辞,让王安石辞退,变法又将举步维艰。
故他不教欧阳芾以实言相告天下,宁以自身为信全其声誉。他谁的罪罚也不施予。
“朕只是......想弥补过错,”赵顼道,“朕让王卿受了太多委屈,又让夫人受委屈,朕......很惭愧。”
船只一旦破浪出海,便连舵手也无法全然掌控方向,只能顺势而为,战战兢兢。
欧阳芾步出垂拱殿时,郭熙正在殿门外等候,瞧见她的身影,欲言又止。
欧阳芾摇了摇头:“陛下没有责我。”
郭熙闭目,吐出一字:“好。”
愧意霎时翻涌,欧阳芾道:“抱歉,师傅,我......”
“莫说傻话,”郭熙道,“此事你亦无法预料,毋须自责。”
“是。”她焉能不自责。
“依我看,定是那帮顽固老臣暗中指使,栽赃陷害,变法变不成他们便高兴了!”章惇拍案,愤切道。
“简直无耻之尤,”曾布接道,“我立即奏请官家,彻查此事,非将幕后之人揪出来不可。”
“我也一并上书!”裴如观立身道。
欧阳芾在旁坐着,张了张口,又觉不便插嘴,只好缄默不言。
“此时上书已然无益。”王安石坐于上首,将今日冯京寄予他的书信示与几人,“官家今日已明令禁止再言此事,继续纠缠不休,徒增损害。”
闻言,曾布等人沉寂下来。
曾对东明县一案要求彻查到底的王安石在对此案的态度上却产生微妙变化,如此曲意折衷的作风不似他平日性格,冥冥中,他亦默认了赵顼的做法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只恐委屈了夫人。”裴如观道。
“我不委屈,”欧阳芾露出笑容,“况此事也予我警醒,往后须得谨言慎行,如今思来,我过去确有些举止随意了。”
章惇哂笑:“若二娘言行也算随意,那些公然于劄子里指骂官家的一众臣子便该拖出去斩了。”
“......”
“自古来,小人的眼珠便是只盯着他人,万不会盯着自己,子厚兄还不清楚么。”曾布讽道。
欧阳芾眨眼,她原以为曾布一向为谦谦君子,温和斯文,今日才觉对方讽刺挖苦的功力也不遑多让。
变法数年,大家似都脾气见长了。
为难地望了望王安石,后者会意道:“此事官家既已定夺,我等毋须再言,你们自行好分内之责,勿予人把柄,其余诸事则不需挂虑。”
几人应了,复谈论些其他,便陆续告辞离去。
欧阳芾立在院中,手里观着封帖子,王安石踱至身后,她迟钝回首。
“在看何物?”
“韩夫人递来的请柬,邀朝官妻眷们七夕同游。”欧阳芾摇摇纹样精美、字迹娟秀的请帖。
看出王安石欲言,她先一步道:“我已婉言谢拒了。”
“......抱歉。”
“介卿这几日说了好多遍抱歉,”欧阳芾道,“我不是说了,我没有难过么。”
她自然明白,去七夕宴亦会被引为谈资,抑或被人追问不休,当面谈与背后谈,还是选择背后让人谈罢。
“介卿,其实你可以追查,”她将头靠在他肩颈,“我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