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喜春来 黍宁 19773 字 2个月前

此时此刻, 越县的吴家也不怎么平静。

在与陆承望同年考中举人之后,吴朋义不愿意再上京去了。

或者说不想这么早上京去了。

砰!!

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重重砸在了门板上,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

随后从门里传来了声儿明显气得不轻的怒喝。

“好好好!你如今长本事了, 翅膀硬了!”

“你这便走!有多远走多远!省得你日日待在家里吃粮不管事!日后是饿得头昏眼花,也休想得那粒米的周济!”

吴朋义脸色遽变,从屋里冲了出来。

将那怒吼声远远地甩开了, 坐在廊下吴小骚年失魂落魄,心中茫然。

这已经不是吴小少年第一次和吴老爷吵架了。

这一次,吴朋义, 还是顽强地, 坚挺地坚持了本心, 挑战了父权,把吴老爷差点儿给气厥过去, 大骂不孝子。

争吵的原因,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举业这事儿。

抿了抿唇, 吴朋义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个性子。

他打小就聪明, 怎么也算得上个小天才,学东西快,干啥都不费劲儿, 这也导致了他干啥都是三分钟热度, 操三歇五的。

硬生生是被他爹摁头逼着考上了举人。考上之后,吴朋义风中龟裂了,内心油然而生一阵森森的危机感。

再考下去他一定会考中进士的。

吴朋义桃花眼里闪动着忧色。

到时候入了官场, 那就由不得他再胡来了。他这个性子, 把他摁在官场还不如杀了他。

爹的想法他也清楚, 不过是想着大哥从商, 继承家业, 他当官,帮衬着大哥的事业。

想到这儿,吴朋义嘴角一抽。

他有预感,他若当官别说帮衬了,恐怕能迅速连累家业败落下来。

人人都同他说科举好。

可是他不喜欢。

仔细一想,他这些年来,仗着有点儿聪明才智,

没想到混到最后竟然高不成低不就的,这当官儿也不行,做生意也没头脑。

他觉得张幼双和自己挺像的吧。

吴朋义蔫了吧唧地,可人家早就成了那“三五先生”了!这多少士人都仰慕崇拜的对象。

就连大哥好像都对张幼双她抱了点儿淡淡的好感。

唉,要让那些士子晓得三五先生其实是个女人,肯定会吓一大跳吧。

虽然内心十分崇拜且仰慕俞巨巨,不过俞峻这种巨巨离自己实在太过遥远。

张幼双感叹归感叹,感叹完了,还得埋头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

生了张猫猫之后,张幼双可以自豪地宣告,她这家务技能简直突飞猛涨。

十岁左右的年纪还处在生长发育期,一大早张幼双就出门儿跑了趟菜市场,挑挑拣拣,买了点儿新鲜的鱼虾回来给张衍补脑。

略有点儿自豪的,张幼双脚步轻快地推开家门,将菜篮子往门边一放。

“张衍!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东西回来?”

屋里却空荡荡的,转了一圈儿,没人。

张幼双愣了一下,想着或许是去哪儿玩了吧。

结果还没过片刻,张衍突然紧跟着她后脚回来了。

小男孩儿浑身弄得脏兮兮的,衣摆和袖口破破烂烂,那两截光洁又纤细的小腿露在了外面,白皙的小脸蛋上青一道紫一道的,一头乌黑顺滑的及肩发此时就像是一堆蓬草。

一进门撞见她,眼睫颤动了两下,乖乖地喊了声。

“娘。”

张幼双懵了半秒,瞳孔一缩:“你这身上怎么弄的?”

张衍轻轻地说:“摔了一跤。”

如果不这么说,娘肯定会担心的。

骗鬼呢!摔能摔成这样?!

张幼双顿觉不妙,蹭蹭往前两步,在张衍面前蹲下。

皱着眉认认真真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口。

“摔能摔成这样?”

张衍:“……嗯。”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没吭声儿。

张幼双顿时怒了,火冒三丈。

张衍这才露出个困惑的表情:“娘,我是呆鸟么?”

张幼双:“谁说你是呆鸟了?”

敏锐地追问:“是不是有人说你是呆鸟了?”

张衍:……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心里简直快暴走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蹲下身,伸手轻轻捏着他脸上的软肉拽了一把。

“你才不是废物。”

咬牙切齿地说:“谁说你是废物咱们打他去。”

张衍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动着点儿困惑又冷淡的光。

他好像没觉得疼,没为这个感到生气,只是觉得不解。

“我连话都说不利索。”他说。

这股置身于外的冷静,倒一点儿都不像个孩子。

张衍似乎不太想在这方面多说什么,便垂着眼不再吭声了。

接下来越帮着张衍处理伤势,张幼双心里又心疼越气恼。

也不知道张衍是哪一点像她了,她和沈兰碧女士都是如出一辙的好强又冲动。

她逼问了半天才从张衍这儿逼问出来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这一两个月起,就有这一帮熊孩子,看他漂亮得像个小姑娘,经常围堵欺负他。

……

“没爹的野种。”

“谁说没爹养了,我娘说他娘做半开门生意的,他好几个义父呢!”

张衍垂着眼,只觉得耳朵边儿嗡嗡只响。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额头上。

疼。

他伸手一摸,手上沾满了血。

“别这么说嘛。”

为首的孩子十岁打头了,什么都懂了。

他唇红齿白,星眸雪肤,生得颇为乖巧可爱,名叫赵良,是整条杏子街上的别人家的孩子。又因脑瓜子灵活,转得快,马上就要去“九皋”书院念书去了,自然看不起张衍这个痴儿。

“你看他长得这么像个姑娘,以后接他老娘的旧业不就成了。”

遂是哄堂大笑,另有几个什么都不懂的顽童,也嬉笑着在旁边儿趁乱打太平拳。

张衍动了动唇,他想说点儿什么,然而还没开口,头就疼,脑子里一行又一行的字儿飞快地闪过。

他根本来不及看清。

“呆鸟!贼贱种!”

“你这贼狗攮的小贱种,你老娘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大开户!”

张衍他生着张俊俏的皮相,一双眼睛如秋霜玉刃,肌肤也浑似玉般莹润细腻。

猫眼眼角略微上挑,勾出了点儿锋锐的弧度。

看着人的时候给人感觉有点儿冷,有点儿静,由于年纪小,俏生生得像个雪娃娃,很容易就留下了个不善言辞的漠然的印象。

……

张衍眼睛一眨,如梦初醒般地露出个茫然的表情,从记忆中彻底抽离了出来。

张幼双听完,眼睫一垂,闷闷不则声,浑身飕飕直冒冷气。

她小时候其实也被欺负过一段时间。

也不能说小时候,准确地说是初中。

她有点儿小聪明,是班上的学委,稍微认真点儿花点儿力气就能取得好成绩。

初中小孩儿最中二,张幼双也不例外,虽然嘴上不爱说话,穿个白色的棉布裙,披着一头栗色的长发,但心底下却还是略有点儿臭屁的。

那时候大家伙儿都爱看韩剧追各种花美男,张幼双心里略看不上,不过为礼貌从来也没当面说过什么不是。

其实张幼双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文静低调了!

结果某一天大家伙正聚在一起兴冲冲地聊最近看的韩剧吧,她也高高兴兴地过来参与。

班里某小姑娘当场来了句:“诶呀张幼双你还看韩剧啊?你多高大上啊。”

刹那间,张幼双僵硬了,脑袋上天雷滚滚,幼小的心灵备受打击。

没想到她自以为的那几个好朋友,其实私下底各种阴阳怪气她!

其实人怕出名猪怕壮,在她认认真真往作文上写八股的时候,就已经招惹来了“装逼”一类的非议了。

现在她已经不这样了,年龄渐长,张幼双迷迷糊糊也就明白了,做人最基本的还是得尊重别人的喜好。

这也是为什么她如今对外面儿这些风言风语都不甚在乎的原因。

她不在乎,可是张衍在乎啊。

张衍才多大年纪。

张幼双十分懊悔,悔得肠子都青了,羞耻于自己这个妈当得太不称职,粗心大意,可别给张衍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了。

当下饭也不煮了,牵着张衍的手,顺手抄起门边的烧火棍,蹭蹭蹭就出了门。

找场子去了。

等她赶到的时候,这群熊孩子还在嘻嘻哈哈,有说有笑。

张衍眼睛微微睁大了,就这样看着自家不负责任的娘亲,抄起烧火棍就冲了上去,脸不红心不跳,丝毫没有成年人欺负小孩儿的自觉。

所过之处,作鸟兽群散,哀鸿遍野。

还是不能低估成年人对小屁孩的威慑力,其实张幼双也没怎么打,这些熊孩子都嗷地一声哭着撒丫子跑开了。

张幼双丢了烧火棍,喘了口气,眨眨眼露出个笑,走上前牵起了张衍的手。

母子俩得胜归来,路上还买了个糖葫芦作为庆祝。

牵着张猫猫软绵绵的小手,张幼双随口问:“要是别人欺负了你,你要怎么做?知道么?”

他打小就体虚,身子冰冰凉凉的,握在手心像是握了块冷玉。

张衍想了想:“以德报怨?”

“大错特错!”张幼双停下脚步,吞下一颗糖葫芦,严肃教育,“以德报怨,何以报徳。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是《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