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双更合一】 这不再是晏寒……

廊间阒寂, 毫无预兆的砰声有如雷鸣。

子弹穿过心口,不偏不倚,在青年胸前绽开一朵猩红血花。

眼睁睁看着他颓然倒地, 少年弟子惊惶不已,爆发出一声刺耳尖叫。

晏寒来怔然抬眸。

他背对着那两个弟子, 看不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毋庸置疑, 谢星摇对他们出了手。

她怎能对他们出手。

南海仙宗乃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宗门,如此一来, 谢星摇便是站在了它的对立面。

整个南海仙宗都将以她为敌, 至于修真界里的诸多修士, 则会把她视作邪门歪道,认为她与妖邪为伍,残害同胞。

被她的掌心抚过发间, 晏寒来感受到令人沉溺的温暖热度。

他记得这双手。

手指纤长, 白皙如羊脂膏玉, 看上去没什么力气,纤盈灵巧, 没留下一丝旧伤。

这样的手, 本应用来念书识字、握笔拈花, 如今却因为他, 不得已沾染了血污。

晏寒来舍不得。

“你、你……”

少年弟子不停颤抖, 脸颊被泪水打湿, 模糊五官。

他缩在角落,几乎成了个不起眼的圆团,说话时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你们这群妖魔邪祟……滥杀无辜,迟早要遭报应!”

滥杀无辜。

谢星摇被他逗乐了:“无辜?”

她左手抚在晏寒来头顶,右手垂于他身后, 握着把黑黝黝的枪。

AK略显沉重,将少女细嫩的手背衬出纯净雪色。那双手纤嫩柔软、十足漂亮,谁都不会想到,就在刚刚,谢星摇用它除掉了一人的性命。

他们一行人身怀鲛丹,掩去人族的气息,变得与鲛人无异。

眼前这个少年弟子,显然她当作了鲛人。

在他眼里,妖魔邪祟就该像眼前这般狼狈为奸。

思及此处,神识散开,拂去识海中的鲛人之气。

妖气褪尽,唯独剩下仙门弟子的澄净灵力,彰显出她的真正身份。

少年愕然睁大双眼,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是……为什么?他可是妖,你为了一只妖,竟敢残杀同族?!”

谢星摇并不理他:“说起‘无辜’,南海仙宗这么多年来屠戮无数妖魔,将幼年孩童困于囚牢之中……做出这种行径,难道就能心安理得么?”

“这不一样!”

少年弟子咬牙:“我们斩妖除魔,是为替天行道。关在地牢里的妖魔,全是作恶多端的邪祟,他们、他们怎配与我们相提并论!”

比起只知杀戮的晏寒来,她浑身上下尚未沾染血渍,或许能够交流沟通。

他被晏寒来吓得手脚瘫软,有气无力坐在角落,此时此刻,迫不及待想要向她辩解,从而谋求一条生路。

“譬如你身边那只妖,他声称来自离川……离川是什么地方!几年前恶妖频出,将不少百姓残害至死,多亏有我南海仙宗出面,才终于平定了妖乱。”

少年弟子道:“我当年就去过那里,满地皆是凶残妖邪,不杀了他们,如何让百姓安心!”

说得倒挺冠冕堂皇。

只可惜,谢星摇亲眼见过那段真实的记忆。

少年弟子不敢多言,凝神去看她的神色。

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灵力亦是澄澈无瑕,想必出身于正统仙门。

像这样的年轻修士,最容易被说服。

“你我同为人族,又都是仙家弟子,何苦要和一只邪气缠身的恶妖站在一边?”

他来不及斟酌,脱口而出:“这座地牢里处处都是南海仙宗的弟子,今日情况特殊,甚至有扶玉长老亲临于此。你一人之力,修为又被压到最低,怎么可能斗得过我们?若能弃暗投明,待会儿他们围攻而来,我定会为你美言几句,让你活下来。”

听见“扶玉”二字,谢星摇神情微动。

似乎有用。

见她停下动作,少年弟子语速更快:“你看这狐妖,杀人手段暴戾凶残,定然犯下过不少恶行。还有他身上那股邪气,唯有卑贱的邪修才会沾染,和他待在一起,你也会受到侵蚀——”

晏寒来垂眼,呼吸渐轻。

这段话没能说完。

又是一道砰响,少年弟子面目狰狞,哀嚎出声。

——他说了逾矩的话,谢星摇只想让他尽快闭嘴。

“问你几个问题。”

子弹穿过他右手,谢星摇语气淡淡,对撕心裂肺的痛呼漠不关心:“昨天傍晚,你们有没有抓来三男一女?”

“有、有!”

他哪敢隐瞒,纵使心中骂了她千遍万遍,嘴里仍要知无不言:“四个鲛人,如今正被关在牢房。”

既然还被关在牢房里,就说明南海仙宗尚未动手,要想救下他们,应该还来得及。

谢星摇:“扶玉在哪儿?”

少年弟子立马应道:“炼丹房!那几个鲛妖由扶玉长老负责,不久之后,就会炼出他们的妖丹。”

“这里有没有地图?”

他就算不给,大概率也会被她搜身。

少年弟子忙不迭点头:“在……在外袍左边的口袋里。”

“告诉我地牢里的情况。”

谢星摇心知耽误不得,语速更快:“关押有多少妖魔,派遣有多少弟子镇守,以及,你在这儿待了多久,吞食过多少妖丹。”

“好好好,我全都告诉你,你别、别伤我!”

少年弟子道:“地牢里有几十只妖魔,弟子也有数十个,因为服用过灵丹,修为在炼气到筑基。”

他说着一顿,时刻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我从这里建成起,就已经是南海仙宗的亲传弟子,至于妖丹——”

少年正色,擦了擦眼底水珠:“你相信我,我们炼化的都是极恶之妖,把妖丹剥离,是为守护一方百姓的平安。”

谢星摇看着他,觉得好笑。

口口声声编造着“极恶之妖”的谎言,在她见到的记忆里,被南海仙宗关押着的,分明是许许多多涉世未深的小孩。

他不会当真以为,这种拙劣的假话能骗人吧。

“哦。”

谢星摇不置可否,忽地又问:“当年离川被屠,你也在场?”

少年弟子本想直接应下。

但下意识地,他觉得不对。

那同为人族的姑娘站在火光之中,双眼一眨不眨,紧紧凝视他的动作,双目微亮,映出业火般的猩红。

安静,幽谧,却也令人胆战心惊。

那是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逐渐滋生,成长为铺天盖地的杀意。

“你……”

他又缩了缩身子,恐惧感强烈得前所未有:“你不能对我下手!杀了我,南海仙宗定要找你算账……这里有几十个弟子,你活不成的!”

话音方落,一声枪响。

谢星摇枪法极准,正好射穿他小腹。

这个位置并不致命,少年弟子疼得凄声哭嚎,下一刻,又是一枪。

“我、我错了,离川……离川里的狐族从未作恶,说他们尽是邪祟,是我们利欲熏心之下撒的谎。”

他走投无路,只能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被逼无奈,这是宗门长老的指示,我一个普通弟子,哪能——”

谢星摇语气很轻:“第一句话,再说一遍。”

“我错了,我错了。”

他涕泗横流:“离川狐族从未作恶,我们利欲熏心,害了他们。”

最后一道枪响,瞄准他脑门。

让人心烦意乱的哭声终于停下,谢星摇抿唇,指腹缓缓擦过枪身。

真实的枪杀,与游戏中的感受大不相同。

她挪开视线,不去看那滩骇人的鲜血,伴随着呼吸,心跳渐渐趋于平稳。

出乎意料的是,她既不害怕,也没生出内疚。

看着两个弟子沉沉倒地,心中更多的,唯独剩下酣畅淋漓。

然而还不够。

方才闹出的声响不小,长廊里,隐约传来一道道脚步。

她不甚在意,抬眼看向晏寒来。

“你看,这样一来,我们就是一样的了。”

因身形相贴,属于他的邪气渐渐蔓延,将她裹挟其中。

当谢星摇抬头,双目明亮而温柔,瞧不出一丝一毫疯狂的杀意,胸口之上,却是被他衣襟染上的血污。

“复仇并非多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谢星摇说:“多年前的离川,灵狐才是受害者。那群人族本就该死,你心生恨意,想要屠灭南海仙宗,我定会站在你这一边,助你报仇。”

她摸一摸狰狞可怖的斜纹:“不止我,月梵师姐、温师兄、昙光小师傅、甚至于楼厌,大家都愿意帮你——所以,不要把所有重担扛在自己肩上,相信我们一次吧。”

邪气四涌,晏寒来在满目暗潮中,见到她眼底的火光。

唯一的星火,唯一的亮色。

像一场濒死之际的柔软旧梦,让他心甘情愿溺毙其中。

远处脚步渐近,少年听见声声沉重的心跳。

他在复仇的恨与欲中一天天长大,早就成了行尸走肉,直至此刻才陡然发觉,原来自己还活着。

他也有渴求的希望。

邪气本是汹涌,转眼间,好似渐渐消退的火。

晏寒来低头,小心蹭一蹭她侧脸,喉结一动:“……嗯。”

谢星摇笑了下。

同一时刻,长廊中人影渐显。

五名弟子听闻喧嚣声响,匆匆赶来此处,见到地上的两具尸体,纷纷愕然。

谢星摇后退一步,松开晏寒来,对上他们的目光。

“是郑师兄和西门师弟!”

为首的青年横眉竖目,怒不可遏:“你们、你们做了什么!”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好奇开口:“在南海仙宗这么多年……你们服下过多少妖丹?”

*

与此同时,地牢深处。

温泊雪、月梵、昙光与楼厌穿行于迷宫之中,精疲力尽。

他们运气差劲,好不容易送温泊雪爬上了悬崖,居然好巧不巧,遇上扶玉。

万幸,当温泊雪被灵力推开、即将坠落崖底,月梵迅速打开游戏面板,使用了一个【天使的守护】。

扶玉远在悬崖之上,他们无处可逃,只能朝着地牢里飞奔。

“天使的守护——”

温泊雪跑得气喘吁吁,心中震颤不已,还没从紧张的气氛里缓过神:“永远的神!”

“我这是消耗道具,一个用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抽到。”

月梵:“你你你千万稳住,别放飞自我啊!”

道具赛就是这一点不好,仓库里全是一次性用品,一旦用光,只能望洋兴叹。

遇见扶玉后,他们匆匆忙忙跑进地牢,期间撞上了好几个南海仙宗的弟子。

三个队友分别绑定解谜游戏、换装游戏与恋爱游戏,唯独她的赛车游戏能发挥点儿用处,一个接一个,接连用光了【雷电】、【水弹】和【云雾】。

连【香蕉皮】那种只能让人滑倒的东西,都被一股脑扔了出去。

“把传讯符送到了就好。”

昙光紧紧盯着识海里的游戏面板,通过头像框判断敌人的数量:“再坚持一盏茶的时间,他们两个应该就能赶来。”

他说着一顿,语调稍扬:“……不好。”

月梵:“怎么了?”

楼厌明白话里的意思,沉声应她:“扶玉来了。”

一句话,仙侠剧变成恐怖片。

不久前还在牢房里的时候,扶玉的所作作为就已经把他们恶心得够呛。

念及他凉水一样瘆人的笑,月梵与温泊雪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他们四人身无灵力,扶玉却有将近筑基的修为,要想追上他们,的确不难。

长廊昏暗,空气本应凝固不前,此时此刻,忽然淌过一丝凉风。

身后追赶着他们的人,正在一步步靠近。

威压沉重如山,恐惧感亦是如山。

温泊雪蓦地开口:“我可以引开他。”

“你不要命了!”

月梵将他打断:“温泊雪同志,我们这里不信奉个人英雄主义,讲究团队精神——千万别逞强称能,别想什么自我牺牲。”

“不是逞强。”

温泊雪神识一动,展开由楼厌共享的地图:“你看,在地牢西南角,有一处非常陡峭的石坑。”

楼厌颔首:“嗯。”

地牢的前身是个地下洞穴,除了被南海仙宗人为建造的牢房,在地下,还分布有许多千奇百怪的自然景观。

石坑距离他们不远,

“如果我能跑去那里,就可以用《人们一败涂地》一直和他周旋。”

温泊雪道:“他虽然有筑基的修为,但论攀爬,肯定不会比我更强。那里是我的主场,你们不会攀岩,去了反而危险。”

昙光:“可是——”

他没说完,侧目之时,见到温泊雪清亮的双眼。

比起和他初次相见时那个内向胆怯的青年,如今站在身旁的温泊雪,气质厚重而可靠。

最为明显的,是他眼中多出了一种类似于“自信”的情绪,宛如悠然明灯,照亮漆黑瞳仁。

饶是昙光,也被这道亮色撼动稍许。

“没问题的。”

温泊雪说:“相信我吧。”

昙光当然愿意相信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