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 阿宝的尸骨已被收敛进重新打好的楠木棺材里,停放在大相国寺的佛堂中,有三十六名僧人早晚诵《往生经》一遍, 为其超度。
后院禅室中, 觉明和尚将手串交给守真大师, 七粒佛珠都有或大或小的毁损,其中以那枚高僧的舍利子最为严重, 已经有了轻微裂痕, 守真托在掌心,只轻轻一握, 便化作了齑粉。
他将掌心粉尘倾倒进香炉中, 面色凝重道:“横死,又是在极阴棺木中,煞气最重, 恐怕要做足七七四十九日法事,才可除尽戾气。”
觉明跪坐在他身后的蒲团上, 颔首恭敬应“是”, 他才从昨日的驱魔行动中恢复过来, 元气大伤,唇色惨白,也没有了平时的神采奕奕。
守真沉吟道:“相国寺不可。”
相国寺距离市井太近, 红尘纷扰,确实不适合用作道场。
觉明想了想, 说:“京城封丘门外有座万岁山,山上有崇宁寺, 平时香火不旺, 少有人往。”
守真默许了这个提议。
觉明犹豫片刻, 忽问:“师父,弟子那小友……”
守真打断他:“你心中早有定论。”
笃笃木鱼声在这爿小小禅室中响起,觉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其实,他心中何尝不知呢?
元敬小友便是阿宝小娘子逗留人世间的最大原因,如今阿宝已有入魔征兆,若要祛除她心中的怨气,元敬小友便不可再与她见面,他之所以再问师父一遍,不过是可怜他这好友一片痴心罢了。
情之一字,古往今来,黯然销魂者也。
雨打芭蕉叶,觉明和尚立在檐下,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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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元敬醒来时,已不见阿宝身影。
自昨日她入魔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系便切断了,她不必再被拘在他身边五丈之内。
梁元敬趿鞋下了榻,撑着油布伞在寺内四处寻找,最终在文殊院东边的钟楼上找到她。
阿宝抱膝坐在青色琉璃瓦上,看天际细雨不断。
梁元敬收了伞,提衣上楼,他如今体弱,走三步便要停下来休息喘气,待上到钟楼时,后背已生出一层冷汗。
大相国寺的铜钟高约八尺,重逾万斤,上铸有“皇图巩固,帝道遐昌,佛日增辉,法|轮常转”十六字铭文,乃当年太.祖在位时命工匠所造,本来承担为东京城居民报晓的作用,现已废弃不用了,钟上覆盖着一层薄薄铜绿。
“阿宝。”他出声轻唤。
“你不该来。”
过了许久,钟楼顶上才传来淡漠的女声,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缥缈得似乎听不见。
“进来罢,”梁元敬说,“在下雨。”
“那又如何?鬼魂是不会被雨淋湿的。”
阿宝从琉璃瓦上飘下来,停在半空中,一袭红衣,墨发披散,眉间黑痕愈发明显,周身的煞气又变重了,连纷飞的雨丝都避开了她。
梁元敬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她却瞬间后退出老远。
“回去罢,外面冷。”
阿宝说完,便转身飞进了云层里。
梁元敬扶栏远眺,唯见天地间细雨纷纷,白茫茫一片,东京城笼罩在朦胧雨雾中,再也不见那一抹红衣倩影。
“阿宝……”他喃喃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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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三十,一岁之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