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茗今天没去上课。
元旦三天假, 他前一晚跟纪司宴联机打游戏,打了个通宵。
四号大清早,亲爹掐指算着儿子总算该返校了, 欢天喜地地让司机带着他连人带包扔在校门口。
石一茗无处可去, 只能拖着疲惫的步伐, 回宿舍再继续躺尸。
宿舍里没人。
商行舟过几天才回来,其他人上课去了。
他愉快地换了衣服,刚躺下,才酝酿起一点点睡意。
宿舍门被人推开, 携着冬日冷气撞在墙上, 发出“砰”一声响。
石一茗被吓醒:“我草!”
他拉掉眼罩, 掀开蚊帐张嘴就要骂:“谁他妈大白天的回来也不——”
“敲门”卡在嘴边。
撞上一双森冷的眼。
商行舟拖着行李箱, 长身玉立,套着件飞行员夹克, 穿着很轻便, 一看就是刚从机场回来。
他跟他对视, 深邃的眼底深不见底毫无情绪, 气压极低, 薄唇微抿着, 透出一点淡红。
脸色不太好,眼下淡青色, 没怎么睡觉的样子。
就差没把“老子心情很坏”写在脑门上。
“是你啊。”石一茗悻悻收回脏话,“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商行舟推了把箱子, 万向轮转动着撞上旁边衣柜,猛地停下。
正正地卡在他的柜子边。
他放下手里几张纸, 迈动长腿到自己座位前, 坐下。
神色很冷淡地道:“不然呢?不然我什么时候回来?”
“不多呆几天?”石一茗被他弄得睡意全无, 挠挠头,干脆下床,“你不是好久没回美国了吗,你妈妈还好吗?我看阿姨前几天还在朋友圈说想儿子。”
商行舟微抿着唇,没说话。
他不搭理,石一茗也没继续问。
商行舟妈妈这些年在美国,独居,一心一意赚钱,养了三条大型犬,不工作的时候除了打球就是在朋友圈里晒狗,管他们叫“小舟的弟弟们”。
他们这个圈子从小到大,见得多的是肉眼看不见的玩弄权术和资源置换,商行舟妈妈这种阔绰的阿姨也有,但都没她这么高调嚣张。
她每次逢年过节回国,约商行舟几个发小吃饭,都会给他们发数额巨大的红包。
次数多了,搞得他们也都非常关心这位非亲非故,但情胜亲妈的阿姨。
端着水杯从他身后经过,石一茗余光闪过什么,他停了下,歪头:“这什么?”
商行舟冷笑:“体育课期末考答题卡。”
石一茗:“……”
石一茗以为自己听错:“体育课,笔试?”
商行舟胸腔微震,轻哼了一声。
石一茗探头探脑:“有我的份儿吗?”
“有。”商行舟嗓音沉哑,很平静地道,“连答案我都给你带过来了。”
“你这么好?”
石一茗伸长脖子,看他一只手手指修长,果然攥着半截已经写过字的答题纸。
另外半截被新的纸挡住了,看不清什么状况。
上面的字清隽整齐,一看就是个妹子的。
石一茗:“噫。”
他酸唧唧:“怎么老有小妹妹跟你献殷勤啊,什么时候交?给我也来一份。”
商行舟头也不抬,两指挟着一张空白的卡,悬到空中,清冷的声音从喉咙滚出来:“拿了滚。”
石一茗接过来,坐下:“谢谢儿子。”
商行舟伸出长腿,踹他凳子。
石一茗顺势蹭过来,见商行舟按亮台灯,一手拿着姑娘的答题卡,一只手抽出张新的。
灯光下,他修长手指如同玉石,透出冷白色泽。
然后,他咬掉笔盖,微顿,像是思考了一下,拽里拽气地,攥着笔,在名字栏写下一行:
2013级计算机系,温盏。
石一茗:“……”
石一茗佩服:“拿着别的妹妹的答题卡,去讨好喜欢的姑娘,绝啊商行舟,绝还是你绝啊。”
商行舟无语,长腿还留在他凳子腿边,又把他踹回去一点,冷声:“滚。”
石一茗没滚。
他苟在旁边,盯着。
商行舟写什么,他就跟着写什么。
写了两道题,他忍不住:“你怎么写这么慢,人温盏写字都没你这么小心。你给你爸写检讨、给你金融老师写作业的时候,他们知道你写字其实能写得这么认真这么工整吗?”
“……”
商行舟脸上冷酷绝情的面具,终于缓慢地,裂开一条缝缝。
他“啪”地放下笔,不紧不慢地撩起眼皮,眯眼转头,盯住石一茗。
这目光很危险,像在野外独行,被丛林里凶猛的食肉动物盯上。
但石一茗不怕,挺胸:“怎么了啊,生什么气啊,你又惹人家了?那拿这个道歉也没用啊,你就不能想点正常人的方法?小商,你追妹子,能不能拿出点诚意来?”
诚意,怎么叫诚意。
她现在都不搭理他。
那一窝燕子还放在裴墨家。
商行舟不想跟他说话,继续誊答案:“起开。”
“你又这样,每次都什么也不说,你让人怎么帮你。”石一茗抱怨,“别写了,登号,打把游戏静一静,我去叫纪少爷过来开导你。”
“不上。”商行舟不看他,侧脸有些清冷,“我把号卖了。”
“……”
石一茗愣了下:“Switch呢?”
商行舟:“也卖了。”
“啊,不是。”石一茗敛了笑,难得正经地问,“咱妈破产了?”
商行舟手肘怼开他,并不是很耐烦:“一边儿玩泥巴去。”
室内有暖气,内外温差,窗玻璃上覆盖薄薄一层雾气。
他刚脱了外套,坐在窗边,只穿一件黑T,后背结实的肌肉,撑出流畅的线条。
“从今天起,什么事儿都别找我。”
他皱着眉,低头写字,声线清冷乖戾:“老子要学习。”
-
石一茗真的是没懂,商行舟怎么突然有这种觉悟。
他去问纪司宴,纪少爷叼着根烟,眯眼:“你知不知道,一般情况下,人失恋了,都会做什么?”
“哭泣,在大雨里奔跑?”
“……”纪司宴无语,“不是,是会突然开始健身,以及,背单词。”
石一茗若有所思,与老狐狸纪司宴对视一眼,瞬间懂了。
——好极了。
看来还是小温妹妹的事。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从元旦以来商行舟的低气压也不难看出,他们的关系一直没有缓和。
而且,那之后,他们几个都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好可怜啊。
石一茗想。
商行舟是谁,从小到大就属他叛逆,在这群公子哥里也一顶一的嚣张,走到哪都是团体中心。小半辈子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竟然也有被毒打的一天。
“我以前一直以为,要是恋爱了,吃亏的是小温妹妹。”他感慨,“想不到,咱们舟子疯得更快。”
纪司宴咬着烟,白烟弥漫,笑得讳莫如深:“你才发现么?上回在游戏厅,我就觉得有问题。”
那天平安夜,商行舟本来什么都不打算玩,没心情。
路过奖品兑换柜时,看到架子上挂着一只毛绒海獭玩偶,突然停了下,问老板:“多少点券能换它?”
纪司宴感觉异常。
商行舟从小到大,跟父亲母亲关系都不算很好,牵绊不深。
他从没见过这哥们“惦记某人”,并主动给对方带东西。
结果转头,就看到他,一声不吭地,把那么费劲换来的一个玩偶,随随便便塞进了一姑娘手里头。
“这多少年了,往舟子身边凑的女生还少么?”纪司宴说,“但你瞧他对谁这样过?期中考说翘就翘,亲妈说不要就不要。”
石一茗默了默,忽然乐了:“那还是小温厉害。”
“怎么?”
“这怎么着,也算是降服恶龙,为民除害了吧。”
“……”
温盏并不知道,商行舟的朋友们,在背后这么热情积极地评价她。
元旦过后,接连一段时间,她都没去见商行舟。
两人不同院系,在学校里要想互相撞不见,还挺容易的。
除去体育课,就只剩选修。
今年这门选修结课也该死地晚,上半节课继续讲算法和理论,下半节课留给同学们自己组队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