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若瘫在卧榻上, 揉着圆滚滚的肚子,撑得直打饱嗝。
这几日师父和姓花的都不在,这小日子过的别提多滋润了。木夏临出门的时候给伊塔留了两袋子的金叶子当零花钱, 托伊塔的福,日日吃香的喝辣的, 莫说靳若, 连四圣都吃胖了一圈。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几乎吃遍了安都城一百零八坊,东市和西市甚至吃了三轮,却没有在任何小吃摊找到任何关于安都净门分坛的线索。
似乎安都根本没有净门这个门派。
但也不是毫无收获,安都与龙蛇混杂的益都不同,几乎没有小型和中型的江湖门派,所有江湖势力都在一个名为“浮生门”的麾下, 可谓是一家独大。
查到这里,情况就变得有些诡异了。
一般来讲,经营一个江湖门派和做买卖差不多,决定性的因素有两个, 人和钱。第一档的江湖门派,靠祖上积攒的名声和武功开山收徒,教授武艺, 收取束脩,学费是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学徒学成后, 要么考取功名效力国家,要么做镖师奔小康,要么去世家大族做护院、保镖或者武行老师, 若混得好,亦能被推荐入仕做官。太原姜氏金羽卫姜尘便属于此类。
第二档的门派, 功夫一般,名气不行,只能吸纳江湖四五流的角色,抱团求生,混得好些,亦可依附世家大族,搞点灰色产业之类,也能混个温饱。比如益都的登仙教、五陵盟等。
最低挡的是土匪、劫匪一类,已经称不上门派了。
净门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而是极为特立独行的存在。
首先,净门三大支柱产业为百花茶、小吃摊和贩卖消息,不仅能自给自足,且盈利多多,其次,虽然净门弟子多为平民出身,武功底子薄弱,但胜在人多、人脉密、且有着严密的组织架构和消息传输渠道,五大都城分坛已有四城回归,万众一心,加上千净之主的战斗力太过恐怖,导致净门现在成了江湖上最惹不起的门派,没有之一。
而这个浮生门,平日里欺行霸市,主要靠勒|索保护费为生,基本没有产业支撑,创收手段不甚光彩,充其量也就是个三流货色,可偏偏名气特别大,安都城百姓人人谈之色变,说浮生门的门徒功夫了得,来无影去无踪,且无处不在,处处皆在,万万不可得罪,若是说了浮生门的一句坏话,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会受到惩罚,轻则被揍得鼻青脸肿,重则丢了性命。
“无处不在,处处皆在……”靳若问,“你们觉不觉得这个形容词很像咱们净门?”
伊塔:“净门不害人哒,不像!”
四圣齐齐摇头:“不像。”
靳若很是欣慰,点了点头,坐直,“不若咱们明日去探探这浮生门如何?”
伊塔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木夏说了,四郎不在,我们要乖!”
朱雀:“林娘子说,她不在,莫惹事,打不过,丢人。”
“啊啊啊啊,”靳若又躺了回去,“师父和姓花的怎么还不回来啊,早知道和师父一起去山上玩了,好无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嘞?”
一只白色的信鸽扑腾着翅膀冲进屋,吧唧落在靳若的肚子上,靳若一把抓下来,抽出鸽子爪根的纸条,腾一下站起身,“兄弟们,来活了!”
众人:“咦?”
“姓花的让咱们查一个人,”靳若双眼放光,“三禾书院监院,齐慕。”
*
何思山身体底子不错,伤口愈合的速度十分理想,过了几日,已经可以下床了,天气好的时候,能坐着轮椅去园子里晒太阳。
轮椅由木夏亲手打造,林随安提供了不少创意,白汝仪常在午后在东苑凉亭为诸位学子答疑解惑,花一枫便会推着何思山来到凉亭,与众学子进行学术探讨。
白汝仪和花一枫的学术水平堪称唐国顶尖,再加上何思山和白闻,这个教学阵容就算的放在东都,也是首屈一指的。
林随安在屋顶上观察了好几天,每到这种时候,齐慕几乎就没了任何存在感,站在外围,静静看着人群中央的何思山、白汝仪和花一枫三人,表情沉默。
说实话,那个眼神,着实有些渗人。
这日又是个好天气,天色碧蓝,空气清新,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林随安坐在屋脊上听了半个时辰的辨理——半句没听懂——打了个哈欠,看天色差不多了,趁着白汝仪喝水的间隙,喊了声好。
凉亭内的众人唰一下看过来,林随安一个帅气旋身跃下屋檐,黑衣黑发,身姿笔直,周身笼着淡淡的金光,仿若神祇下凡一般。
白汝仪眼睛发直,何思山呆住了,花一枫轻轻哇了一声,一众学子更是看傻了眼。
林随安要的就是这个出场效果,为此还特意练习了几次POSE,务必在第一时间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径直走到白汝仪面前,道:“白书使可还记得几日前说的话?”
白汝仪脸腾一下红了,“记、记得……”
林随安一瞧白汝仪的表情就心道不妙,白汝仪八成又误会了,忙找补道,“林某说的是,白书使请花家四郎为三禾书院学子讲学一事。”
白汝仪脸唰一下又白了,“记、记得。”
“花一棠说今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是个讲学的黄道吉日,特在观星台准备了讲堂,邀请诸位前去。”
此言一出,全员震惊。
花家四郎,扬都第一纨绔,十几年来不学无术玩物丧志不着四六的代言人,居然要开堂讲学,怎么听都不靠谱。
花一枫哭笑不得,“我家四郎?讲学?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白闻嗤之以鼻,“我等皆是饱学之士,怎么可能去听一个纨绔讲学?”
其余学子虽然没明说,但嫌弃的表情完全藏不住。
林随安无视众人反应,看向何思山,“何山长的轮椅上山不便,林某抱您上去吧。”
何思山眼球差点脱眶,“啊?!不不不不妥吧!”
“也对,毕竟男女有别,还是背着吧。”林随安背对着何思山蹲下身,“元化,帮忙扶一下。”
元化手疾眼快架起何思山往林随安背上一趴,林随安双手箍住何思山的双腿托住,起身就往前走,步履轻盈飞快,几步就到了丈外。
众学子这才回过神来,心道林娘子果然出身绿林,一言不合就绑人,急忙追上,白汝仪跑得最快,“林娘子,慢些慢些。”
花一枫无奈,“这个四郎,又要搞什么花样?”
嘴上抱怨着,还是跟了上去。
何思山整个人都是懵的,整个人紧张得像块石头,双手握成拳头擎着,碰都不敢碰林随安的肩膀,“林、林娘子,这这这不合适吧?”
“何山长不舒服?要不改抱着?”林随安问。
“不不不不,还是背着吧……”
林随安笑了,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后,果然所有人——包括齐慕都跟着上了山。
果然还是花一棠的法子好用,省去了不少口舌麻烦。
林随安走得更欢快了。
何思山知道自己很重,起码超过一百八十斤,林随安的步伐又稳又快,背着他在崎岖的山路上疾行良久,连呼吸都没乱半分,如此惊人的力气和下盘功夫,放眼江湖,凤毛麟角。
想到这,何思山的眼眶不由酸了。
小时候,也有一个人,曾背着他在茫茫山野间狂奔……
今日的观星台焕然一新,临山的一侧摆着整齐的蒲团,四周围着燃火的炭盆,临崖的一边特意空出了讲学的位置,花一棠披着洁白如雪的狐裘斗篷,站在碧蓝的苍穹下,戴着碧绿如水的玉簪,身后是连绵遥远的山黛,风吹过,香囊球叮叮作响,芬芳四溢,仿佛一朵在天地间的怒放的白牡丹。
一时间,众人皆被眼前的景致蛊惑了,直到木夏请大家入座才回过神来。
林随安将何思山放在了第一排,何思山和花一枫的座位是特制的坐塌,上面铺着波斯毛毯,有凭几,还有盖腿的小被子,妥妥的VIP待遇。白汝仪、白闻和齐慕虽然也在第一排,但只能坐在蒲团上,好在有炭盆取暖。
待一众学子坐定,又来了一批人,居然是郝大力和巴云飞率领的工匠,坐在了最左侧的位置。
白闻:“花参军这是何意?”
花一棠摆了个造作的造型,“我花家四郎开堂讲学,可谓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不仅要邀请三禾峰上的所有人,漫山遍野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也要一同前来观赏花某的绝——代——风——华!”
众人:“……”
这是什么恬不知耻的言论,好想打他一顿!
林随安扶额,方刻重重咳嗽了一声。
连万分社恐的白汝仪都听不下去了,站出来打圆场道:“花参军今日打算讲什么?”
花一棠灿然一笑,“吾乃扬都狂人花四郎,见过三山五岳游过五湖四海,勘破六道轮回四界八荒,四书五经从未读过,三坟五典一窍不通——啊呀,诸位先别急着嘘我,还有下文——花某自小鸿运当头,遭遇奇案无数,唯一能拿得出手,值得在这观星台上讲上一讲的,便是这些案子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来了兴致。
何思山:“素闻花四郎有唐国第一神探之称,所断之案,件件精彩绝伦,不知今日要讲哪一宗?”
“何山长所言不错,花某的确断过不少案子,”花一棠道,“比如杨都城连环杀人案,冯门科举舞弊案,河岳城毒杀案,东都城妖邪奸尸案,青州城县龙神案,益都城桃花魔杀人案,桩桩件件都是震惊全国的大案——”
花一棠的开场白将所有人的期待值拉到了顶点,众人双目放光,竖起了耳朵。
“今日要讲的,是花某遇到的最特别的一案,是一宗几乎完美的犯罪。”
白汝仪:“何为完美的犯罪?”
“以往所遇案件,无论凶手多么狡猾,行事多么小心谨慎,计划多么缜密,只要他去过案发现场,必定会带走一些东西,亦会留下一些东西,或是他碰过的茶盏,或是残留在窗棂上的指痕,或是足迹、头发、衣服上的线头,皆可作为证据和线索,顺着这些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最终定能擒住凶手。”
“可这一宗完美的犯罪则不同,凶手甚至没有在案发时间出现在案发现场,自然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白闻愕然,“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