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羽林军重创北城犬戎大军,杀敌过万。
犬戎大军未料到大孟在疫病之下,竟未像以往的全城丧尽, 反而还有如此之多的精兵强将, 始料未及,顿时大恐, 丢盔卸甲,兵败如山。
东、南、西三门犬戎主力大军闻讯回援北城, 终于救下单于王驾, 星夜后退三里有余。
是夜,尤班单于的王帐中寂静一片, 所有近身侍奉的人都被他暴怒着赶出了帐外。
鹰师的副头领战战兢兢地跪在榻前, 不敢发一言。
尤班单于面上的血斑已经越扩越大,几乎占据了半边脸的面积,狰狞的紫红浓郁得近乎于黑色。他只觉得浑身越来越麻痒, 越来越热, 仿佛整个人置身于炭火中一般,熊熊的烈焰几乎烧尽了尤班单于的理智,他猛地一抬手,重重将身上的裘皮大氅甩到了地上!
大氅“砰”的一声摔在副头领的脸上,副头领连忙将衣服捧起,跪在地上,颤声道:“单于陛下!”
尤班单于的眼中仿佛有火焰在跳动,他难耐胸中一片麻痒的炽热,怒声咆哮道:“这究竟是什么!”
副头领以额触地, 不敢回应。
优班单于染上的, 自然是……疫病。
犬戎族人, 但受乌那圣神庇佑者,根本不会染疫。这是圣神恩赐之物,是助犬戎一统草原,平定四方的利器!
可如今,这狰狞的血斑,竟出现在了他们的单于脸上。
剩下的话,他不敢说——鹰师头领落地的首级,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如今三军上下,心中动摇者甚众,就连许多将领也产生了难以遏制的恐惧与彷徨,因此,面对大孟军队之时,军心涣散、落荒而逃,竟毫无抵抗之力。
副头领不敢去看尤班单于的神色,只不断磕头,口中道:“单于陛下,单于陛下,为今之计,不若向大孟发书,换回巫女大人们,为陛下寻找办法!”
尤班单于怒喝道:“滚——!”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他的心中无比清楚:他的妹妹阿胥娜,奉他之命刺杀天奉帝,早已死在了元夕那夜的宫宴上。
其余的巫女若是不死,在京城中又不会感染疫病,怎么可能情愿回到他的手心里,为他救治?
鹰师副头领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王帐。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尤班单于烧得一片滚烫的大脑之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他是草原的主人,他从降生之日起,就注定要带领犬戎三部一统草原,收服西域,挥师中原,夺得天下。
乌那神将疫种赐予了犬戎三部,正是将一统天下的利器,交到了他的手中。他倚此利器,灭娄邪,破乌诸,马踏大孟,所向披靡。如今,这柄利刃的剑锋竟倏忽掉转,刺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尤班单于重重地喘息着,焦躁的心中却突然升起一丝雪亮的念头:
阿胥娜……阿胥娜!
他的妹妹,在临行之前,给他留下了一样东西。
那一晚,她的目光纯净而悲悯,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哥哥,这样东西请不要扔掉,等你到山穷水尽之时,自然会……打开的。”
一阵夜风透进王帐之中,灯火在风中陡然颤抖了一下。
尤班单于拖着羸弱的身躯,猛然起身,伸手向床头摸索了过去。
往日里瘦弱得几乎禁不起一阵风吹的身体,此刻却仿佛有着千斤之重,仅仅是这两步路,几乎耗尽了尤班单于所有的力气。
铁制的假腿“咚”的一声撞在木板上,尤班单于终于一把抓住了那个小巧的黑色布包,锋利的指甲划过,一把将布包从中扯成两半。
布包里,只有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用犬戎语书写着一段娟秀的文字。
正是阿胥娜的亲笔字迹。
尤班单于的眼睛努力地眯起,借着那一盏忽明忽暗的烛火,在火光下拼命地分辨着字条上的笔迹。
“哥哥。”
阿胥娜的字迹很秀美,想必是经过温柔的长辈手把手教导之后练习出来的笔法。
“有一件事,我思虑再三,临行之前,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哥哥,恐怕,是你错了。疫种从来不是神赐之物,而是圣神降下的惩罚。惩罚我族之人失去仁心,只知杀戮,侵陵劫掠,不知悔改!”
“天欲灭之,必先予之。哥哥,事到如今,你是否终于知晓此理?”
“砰”!尤班单于的脸上骤然浮现起一层暴怒之色,他猛地挥起胳膊,重重地将桌案上所有东西扫了下去。
东西“乒乒乓乓”地落了一地,极为沉重的声响砸在地面上,王帐外却仿佛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敢前来打扰。
尤班单于猛然低下头,身体颤抖,咳出了一口血来。血迹喷洒,将白色的字条全部染成了猩红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