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常乐公主 (双更合一)

拜将台 虚坛 11347 字 2个月前

“常乐公主”这四个字一出, 天奉帝本就僵硬的面色,顿时猛地阴沉了下来。

这个名字,可谓是平生比较看得开的天奉帝胸中少有的心结了。

如今的京城之中, 许多年轻一辈, 也许听到常乐公主之名,并不那么熟悉。但若是放到三十年前, 常乐公主“京城第一美人”的盛名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先帝幼女,天奉帝之妹, 天姿国色, 世所罕见,名动京城!

常乐公主自出生之日起, 就被先帝捧在手心里, 千娇万宠地长大。在赐定公主封号之时,先帝斟酌良久,避开了大孟立国以来比较通用的以大为美的“阳”、“平”、“定”、“昌”等字, 亲手拟定了一个最为简单的封号——“常乐”。

不求体现她身份的尊荣高贵, 只求这个女儿常乐无忧,顺心如意。

先帝对这个幼女的疼宠,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

从小到大,常乐公主的妆容服饰均有专人服侍,几乎是一日一新,每次临席赴宴,无不成为京中女子风靡效仿的存在。

在先帝五十寿宴上,常乐公主以一曲《宫词》清歌献寿,声如百灵, 配以独创的绿袖折腰舞, 惊艳四座。

从此, 《宫词》与绿袖折腰舞成为了京中风靡数十年的曲乐舞蹈,上到世家贵女,下到歌楼舞馆,几乎人人能唱,人人能舞。

就是这样一支著名的《宫词》曲乐,在宴上人人惊艳不能自已之时,先帝却面色骤沉,当场一言不发,未做任何评价。

散席后,先帝长叹一声,对左右亲近之人言道:

“常乐年幼,歌中何以言此不详之语!朕百年之后,我儿常乐……恐难善终。”

果然,这支《宫词》,仿佛是一语成谶,照见了这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常乐公主后半生的命运。

先帝驾崩后,天奉帝少年登基,根基不稳。此时,娄邪单于刚刚弑杀客铁老单于,登临王位。娄邪单于统一三部,野心勃勃。犬戎三部兵力在娄邪单于的高压统治之下,前所未有地凝聚起来,如同一只锋芒毕露的猛虎,对大孟北疆乃至全境虎视眈眈。

天奉帝此时还未及冠,对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尚还不能稳稳压住,听闻犬戎大军在北疆集结,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当时的辅政重臣,分为两派。

以老镇国公戚玄为首的武将一派,建议天奉帝一战立威,趁着娄邪单于刚刚弑主即位,立足未稳,犬戎三部尚未完全齐心之时,抢先派兵出骁山击犬戎,杀灭他们的气焰,让犬戎三部重新陷于分裂与内斗当中。如果此战能够成功,犬戎几年内将再不敢侵扰北疆——这也可以为大孟争取一定的喘息的时间。

而另一派以中书令陶丰为首的文臣,却力主和谈,建议天奉帝先拖延时间,与犬戎讲和。一旦开战,胜负尚未可知,即使获得胜利,也是劳民伤财,大伤元气。若是战败,则大孟更是陷于被动的境地,犬戎如果越过骁山,将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长驱直入,那时候京城也就危险了。

就在两派争执胶着,天奉帝左右摇摆不定时,犬戎送来了一封国书,与数位美人。

那封娄邪单于亲笔签署的国书,言辞十分恳切,似乎并没有传闻中弑杀旧主,威震犬戎三部的霸道与狠辣。

娄邪单于在国书中,语气平淡地解释了这几位美人的来历:

为两国修好,娄邪单于愿意送他的几个妹妹来到大孟,入宫侍奉大孟皇帝。

但他进一步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的几个妹妹嫁与大孟皇帝为妾妃,大孟也要有所表示——娄邪单于诚心求娶大孟第一美人,天奉帝的亲妹常乐公主为妻,嫁入犬戎。从此以后,只要娄邪单于在位一日,就绝不会进犯大孟一步。

消息一出,满朝文武陷入了沉默。

犬戎这一手笔,看似公平,甚至犬戎一方吃了些小亏——毕竟,犬戎单于送来了几位亲妹妹入宫侍奉天奉帝,说是为妃,都是好听的,不过任大孟发落处置罢了。但娄邪单于对此并不介意,反而是有礼有节地以一国之王的身份,求娶天奉帝的亲妹妹为正妻。

看起来,仿佛是主动让利,让大孟站在了居高临下的地位,掌握了主动权。

但稍微了解犬戎的人都知道,犬戎部族内,婚姻关系极为混乱,子承父妻、兄夺弟妻的乱.伦关系比比皆是,娄邪单于的妹妹没有一个是他的母妃所生,甚至大部分连名字都没有,平时就像是低贱的侍女一样在营中做活。

这样的“妹妹”,送来大孟一百个,恐怕娄邪单于也不会有丝毫的介意。

但娄邪单于想要求娶的常乐公主是什么人?先帝的掌上明珠,宫中唯一的公主,何等的金尊玉贵,天之骄女?

老镇国公戚玄等武将爆发了更为强烈的反对,但陶丰等人反而私下说动了天奉帝与犬戎和谈。

——毕竟再尊贵,也不过是一位公主,生在天家,前半生享受了无尽的荣华富贵,为国为社稷做出一点牺牲,不也是常理中的事情吗?

这封来自娄邪单于的国书,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般,终于将天奉帝心中的天平压倒向了其中一方。

天奉二年的寒冬,天奉帝不顾太后的痛哭、亲姐姐长公主的苦劝,将自己唯一的妹妹送上了远去塞北的和亲车驾。

那一年,常乐公主年仅十三岁。

在纷扬的大雪中,常乐公主穿着临时赶制的大红色嫁衣,流着擦也擦不干的泪水,踏上了北上的公主车驾。

车驾后是漫长的陪嫁队伍,一车车的箱箧之中,满满地载着先帝为她准备的,从及笄一直到成年的礼服钗裙。

只可惜,时间没有留给她长到成年的机会。

公主车队在出了骁山,渡过北辽河,进入塞上草原之后,就永远地失去了消息。

天奉帝龙颜震怒,大孟数番派遣使臣前赴犬戎王城,要求娄邪单于给出一个交代。

最终,娄邪单于只草草地交出了十几具烧焦的尸体,对大孟解释为:公主车队在进入草原后,遭遇了流匪的抢劫,所有财物均被劫走,公主与随从葬身火海,无法辨认。

常乐公主的意外身陨,仿佛一团不祥的阴云,笼罩在大孟北疆的天空上。

果然,就在第二年,天奉三年的秋天,犬戎并没有遵守国书中两国交好的约定,悍然出兵,直袭骁山关。

守将赵传庭猝不及防,兵败被擒,骁山关失守。赵传庭投降犬戎,天奉帝龙颜大怒,诛杀赵家满门,以震慑北疆诸将。然后,镇国公戚家奉命北上,抗击犬戎。

这一场仗,打了足足两年,犬戎与大孟以骁山作为拉锯的战场,攻守相夺,最终以犬戎的退兵作为结束。

常乐公主在这一场大战之中,仿佛是一道并不起眼的前奏,消逝得无声无息,永远埋没在了无边的草原之上。京城中的人们也逐渐淡忘了这位曾经名满京城的公主,即使在茶余饭后,也鲜少有人记得再提起。

天奉帝阴沉着表情,猛地一挥袖子,甩开了王婕妤颤抖的手指,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了。

……

北疆,塞上草原。

“大将军,大将军!”熊涛一路小跑过来,看到戚玉霜正坐在草甸高处,微微眯着眼,向远处观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戚玉霜没有回头,嘴里回应了一句。

“尤班即位单于,向朝中递交了国书!”

戚玉霜这才侧过头,若有所思地道:“那天逃出邙谷的,果然是客铁部的尤班。”

她对大名鼎鼎的“疯子”尤班,自然是早有耳闻。听说他即位成为新一任单于,心中也并不意外。

只是没有想到,那日从邙谷中逃出的,竟是这样一个棘手的后患。

熊涛一边点头,一边将犬戎国书中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戚玉霜。

听完第一条时,戚玉霜的表情还很淡定,笑道:“尤班单于这无耻贼子,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熊涛道:“大将军,尤班可不止这一个要求,他还有一条,想要求娶咱们大孟的一位公主,嫁入犬戎!”

戚玉霜目光顿时一凝。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冷然地道:“你……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熊涛道:“尤班要咱们大孟献出一位公主,和亲犬戎,而且必须是陛下的女儿,是陛下嫡亲的公主!”

戚玉霜的眼睛缓缓眯起:“……很好,很好。”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目光中闪过一丝森冷的意味,轻轻勾起唇角: “既然尤班单于这么胜券在握,自以为统领犬戎,无所畏惧……”

“那我们,就给他添上一点变数。”

戚玉霜猛然站起身,轻轻一跃,从草甸上跳了下来,对熊涛高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