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尚烟特别累,疲惫程度不亚于与巴雪决斗后。因此,她也睡得特别沉。
夜里是一晌贪欢, 白天却是无地自容。
尚烟与火火、絮儿、小贤约好去照看龙蛋,然后研究奈落的艺术史,但全天都有点精神恍惚。她隐隐约约发现, 每次与紫修亲吻后极不满足的感觉, 竟是源自此处。
紫修刚好很忙, 她的灵犀珠只要戴在脖子上,他立刻会知道,似乎会太过打扰他。所以, 她干脆把灵犀珠摘了,专心跟絮儿、火火还有小贤一起参观宫殿。
小贤自小家境富裕,饱受人文艺术熏陶,也颇有自己的理解和品味,跟三位姑娘一边赏壁画, 还一边当起了解说。
奈落宫殿的壁画极为出名, 而且在近万年来,随着东皇苍霄的统治,发生了很大的演变,主要分为四个阶段。
一代风格代表建筑是“农牧魔神之家”,在奈落城东,风格依然十分接近魔祖陵, 只不过砌石浮雕上涂上了明亮的颜色,以仿制珍贵大理石的色泽纹理。这种装饰源于火魔域涅槃乐地区, 后来在奈落流行开来, 在它流行时代, 常见于宫殿建筑与权贵住宅。
二代风格兴起于东皇苍霄继位前后,在许多当今权贵住宅中,依然可以找到。壁画中描绘了柱廊、大门、庙堂、高楼和露台,像通过虚构的窗户,欣赏窗外的千山万水,奇峰怪石。《奈落建筑十二史》中提过,这种风格与戏园子的舞台设计密切相关。
“……因此,二代风格崛起时,也是奈落戏曲最辉煌的时期。”小贤说得津津有味,还跟着唱了几句曲子,又指了指壁画里的景象,“看,绘艺融入建筑,是不是颇有墙面穿透的错觉,像在看戏。”
尚烟和絮儿听得相当入神。火火眼皮却开始打架了。
随后,他们又去参观了三代壁画风格的代表,前崇虚相国的住宅——从东皇苍霄继位,到东皇炎湃继位前,三代壁画风格彻底取代了二代风格。这一代壁画,往往划分为上、中、下三个版块。中间版块由楼台亭榭、花草树木等纹理分隔开。
参观完三代的建筑,他们又去参观了罗睺金宫的四代壁画。
刚到罗睺金宫门口,他们便看到了同来参观的巫丽。
她伸着细细的足,“哒哒哒哒”地往前走,身后跟着长长的队列,全是毒针蚁妖兵蚁姑娘,每个兵蚁个头都只有她的三分之一。带队的兵蚁身高则有她的二分之一,腰间别着四根针剑,四肢胳膊时刻放在针剑上,浓眉大眼,英姿飒爽,看穿着打扮,应是个高位女将。
龙六紧跟在巫丽的身侧,正毕恭毕敬地端着一个大盘子,里面装着切碎的肉制糕点:甲螨脆丸、蜘蛛糕、线虫饼、蚯蚓酱、白蚁卵、果蝇仁、千足虫酥。花样极多,五颜六色,时刻为蚁后供应,像极了宫雀为紫修做的粥。只要不想原材料,看上去别提有多可爱美味。
火火对蚁妖好奇不已,探头探脑地看他们,引起了兵蚁姑娘们的仇视目光。
“火火,非礼勿视呀。”尚烟把她拽到一边,指了指金宫里的壁画,“我们是来看这个的。”
“这好无聊。奈落气温真也太难受。外面好冷,室内又好热。”火火用手扇了扇风,“唉,我好想回去带牙牙沐浴。也不知牙牙在做什么。你们也是的,偏不让我带它来……”
小贤道:“火火,你、你沐浴也罢了,不要总带上牙牙。”
火火道:“为何不带?”
“牙牙到底……是个男孩子……”
“牙牙是男孩子,可爱的天狮男孩子。”火火提到牙牙,眼睛都笑没了,“所以呢,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小贤涨红了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反正,男女有别,你……唉,罢了罢了。”
尚烟掩嘴笑了起来,接着观赏四代壁画。
这一回,不用小贤解说,她也发现了壁画风格有何转变。只见三个版块的中间,开始出现了书法与人物彩墨画——罗睺手持酒杯和宝剑,奔向魔界,头顶是面目狰狞的玄冥,两侧分别站着其余上古十神。
尚烟笑道:“奈落四代壁画是三代变体吧?能看得出有何转变呢。三代都没有人物。”
小贤点头:“不错。这是源自罗睺时期的艺术潮流,直至近三千年才复兴……”
他话未说完,一个男子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巫丽……!”
一行人回头看去,见屈昆正跟在蚁后队列后,一脸惊惶与悲哀。此刻,经近距离观察,尚烟等人发现,屈昆幻化为人后,脸孔虽依然保留了蚁妖特色,下半身和翅膀则几乎完全保留了蚂蚁形态,与人形大不相同,但通过容貌比例、触角位置、翅膀的大小形状、腹部的长度与纹理分布、足长,等等,竟也能看出,屈昆的外形是雄蚁中的佼佼者。婚飞时,八九不离十会得到蚁后青睐的那种。
一个生灵在其所在物种中,是否出类拔萃,连外族都能看出来。天地万物,自然规律,可真是奇妙。
巫丽早嗅到了他的气息,回过头来,并不惊讶:“你为何又来了?”
“我……”屈昆飞过来,“我只想见见你……”
“现在见够了,可以走了?”
“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冷漠……”屈昆委屈地看着巫丽,“你曾说过你爱我的,你说和我在一起,比跟任何雄蚁在一起,都开心的……”
巫丽面露尴尬之色:“随便说说,你也信了。”
“我是信了。而且不管你怎么说,我都选择继续相信。”
巫丽冷笑道:“你跟我属下调情时,怕不是这么想的。”
这时,带队的兵蚁女将军;全身一僵,触角也不动了,只心虚地垂下头去。
屈昆大惊失色,脸色苍白:“你真觉得我是那种人?”
巫丽依然冷脸:“难道不是?”
“不不不,别人如何喜欢我,我控制不了。可你觉得,除了你,我还会爱上什么人吗?”
那女将军先是抖动着触角,似乎生气了。随后,她闭上眼,四手掩面,又像是在哭。
巫丽没看到她的模样,只目露凶光地看着屈昆:“屈昆,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到我们部落的么?”
“当然记得。”
“当时你尚年幼,身负重伤,连翅膀都碎得跟抹布一样,可怜至极!是我,我把你救了!是我,我让手下的兵蚁、工蚁照顾你,只拿你当做我们毒针雄蚁妖,好生伺候着、供养着!是我,在你孤单寂寞时,即便日理万机,依旧守着你,消耗大把时间陪你!是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传授你武艺,让你变得像现在这样强!为了你,我被多少手下劝诫,被多少蚁后嘲讽、针对!我牺牲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可对你吐露过一丝半点的怨言?!而你,你自己也是蚂蚁,难道不明白这其中意味?!”
巫丽愤慨演说之时,屈昆眼中早有泪光闪烁。待她说到最后,屈昆更是感激涕零,“噗通”一声,再度跪倒在巫丽面前,抖动着双肩,用手背擦拭眼泪:“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你虽强大坚韧,但内心之善良,无异于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你白白供养我,什么都不图我的,让我有幸与龙六等诸多兄弟一样,被姐妹们金屋藏娇,百般呵护,却不用与蚁后婚飞,不用被抛弃,惨死野外。我的整条命都是你给的,纵使记性再差,也不可能记不住你的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