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 时笺突然从梦里惊醒。
她睁大眼睛,凝视雪白的天花板,胸口有些剧烈地起伏喘息着。
怎么又做这个噩梦了?医院, 消毒水气味,救护车笛声不断鸣响, 嘈杂晃动的人群, 阵阵声嘶力竭的哭喊……
床头柜有药瓶, 时笺侧转身体, 遵循本能反应伸手去捞, 她惊魂未定地爬起身, 身上全是细密的汗, 就着一旁杯中冷水咽下两粒具有镇定功能的药丸。
干他们这行就是这样, 压力大的时候容易诱发一些心理和精神上的问题。
又是一年同学聚会, 在盛夏,宋淮礼的生日附近。自他双腿康复之后就开始接手宋氏更多的工作,这些天在国外出差,去了好久,她想他想得要命。
问他要什么时候回来, 可是这次的事情比较棘手, 也没个确切的归期。时笺心里盘算, 实在不行, 她就飞过去陪他。
窗外的鸟儿在嘲啾啼鸣, 时笺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半晌才爬起身来。
近些天她总有些头疼, 失眠,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最近有个大案子,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性质又太恶劣,影响了她的情绪。
她的床头总是放着安眠药的小白瓶,昨晚没忍住吃了两粒,没让宋淮礼知道,不然他一定会生气。
床上有一件他的旧衣服,是米色衬衫,棉麻料子,每次他离开她太久的时候,时笺就会拿出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抱在怀里,这样就好像他一直都在她身边。
时笺起床,去洗漱刷牙。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有一瞬间看到自己二十几岁刚毕业时候的模样。扎着高高的马尾辫,青春活泼,不谙世事。
再眨眼,面前还是一位已经三十、成熟干练的职业女性。
时笺拍拍自己的脸,在心中无声地笑了笑。
今天是同学聚会,他们这些人,进入社会以后就各奔东西,当年约定的一年一度再也没有实现,将近七八年过去,这么长的时间,终于能够再次齐聚一堂。
时笺穿过马路,在路口等司机来接送。
繁华的街市,市中心最大的购物商场,墙壁上挂着巨幅广告牌。
时笺突然感觉红绿灯的光晕晃动一瞬,待她仔细看清,周围人来人往,和刚才没什么两样。
“呋塞米静脉滴注。”
时笺坐上车,习惯性打开无线电广播,听取最近发生的新闻。
司机志成是哑巴,不会说话,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地跟在宋淮礼身边。时笺下车之后,在门外同他挥手作别。
志成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时笺笑了笑:“我这边好了就给您电话。”
车开走了。
时笺上楼,按照导航找到学生会那帮人定的餐厅。她的方向感一直不怎么好,要是宋淮礼在的话,肯定不需要找这么久。
明明预留了四十分钟的时间,结果找到包房的时候竟然刚刚踩上点。
房间里觥筹交错,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酒,一张张笑脸充斥在视野里。
时笺又看到了陆译年,他近日刚刚结婚,带来自己的新婚妻子,是个柔婉端庄的女人,并不是徐妙勤。女人小鸟依人地挽着陆译年的手臂,众人皆称羡。
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变了许多。
褪去青涩,衣着光鲜,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有从事新闻业的后辈看到时笺,神情蓦地闪烁,然后小心而紧张地叫一声:“时老师!”
对方端着酒过来,说自己非常崇拜她。
时老师可是鼎鼎有名的自由撰稿人,她对新闻的敏锐度和对记者这个职业的坚守令人敬佩。她从来只为真相说话,为最弱势的群体发声,尽自己最大可能去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
时笺并不认识学生会里的每一个人,却非常亲近地与这位后辈碰杯。
等人差不多到齐了,大家围成几桌坐了下来。时笺被迎到主桌,安排在陆译年的旁边。
他们与彼此对视,释然一笑。
仿佛学生时代还在昨日,在座的人都感慨万千。
席间可聊的话题有很多,聊到自己的伴侣,有人起哄说,要大家轮流介绍,带了家属的要当众交杯,没带家属的要自觉罚酒。
众人轮了一圈,终于到时笺。
“我啊。”时笺神情很温柔,“我先生,他是做企业的。最近总是在外面出差,所以不能过来和大家见面。”
“下次吧。下次有机会,我带他一起。”
这话一说出来,在座有人调侃着接腔。
饮醉酒头有些晕,时笺熬了几个大夜,没有听清对方说话。反而眼前一张张面孔模糊摇晃,看不太清晰。
时笺心里下意识一窒,又听到周愿声音清脆地问道:“给我们多介绍一下吧,他是什么样性格的人?”
“他呀。”
时笺想了想,不自觉唇边就带了笑,羞赧而甜蜜:“他是个很温柔的人,我十九岁认识他,二十三岁正式在一起,二一年我们结的婚。”
在座的同学们神情艳羡,举起酒杯。他们互相碰杯,觥筹交错,敬不朽的爱情,敬友谊,敬崭新的明天。
一片欢声笑语中,时笺无意中对上陆译年的视线。
出乎她意料,陆译年的神情很复杂,深深地看着她,仿佛有什么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那种表情很奇怪,令时笺心跳如擂鼓,却不知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