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君虽然自恋, 但观察敏锐,值得称赞。
陆见微便夸了他几句,打发他走了。
这些奇怪的住客甫一入住客栈,她就让小客密切关注着。
那个喜欢到处打听的, 无疑就是万聪。
之前在苍州, 她就有些怀疑, 万事通擅长易容, 也擅于敛息,向来只打听消息,不参与江湖纷争, 很有可能出自隐世宗门。
他的易容术与轻功, 其实都与梁上君有些相似。
在奉光城获得关于梁上君的消息后, 陆见微和裴知就猜测他的母亲与隐世宗门有关, 而他的武功源自他母亲留下的功法,同为隐世宗门,说不定互相之间还是姻亲,功法类似也正常。
一只鸽子飞落窗台,抖了抖翅膀。
陆见微取下信筒,给它的餐盆里添了食, 打开纸条。
信是裴知送来的,这段时间,两人一直这般通信。
纸上寥寥数言,一眼便能扫过。
她多看了几遍,随后将信放入专门的匣子里。
院外传来惊喜的声音。
“赫连姑娘回来了。”云蕙笑着将赫连雪迎进来,关切道, “掌柜的说你一个人去了滇州, 那么远, 真不容易。”
赫连雪没体会过多少母爱,一开始她来客栈的时候,云蕙就对她格外关照。
她接过递来的茶水,道了声谢,心里面暖洋洋的。
“赫连姑娘,你回来啦。”薛关河从后门伸出脑袋,“你想吃什么?晚上给你做。”
阿迢从外头走进,上下打量她几眼,点点头,说:“没受伤。”
“赫连姐姐,听说你把害了林前辈的人带去西南了,然后呢?那个阿勒舒堂主是怎么处置的?”岳殊凑过来问。
陆掌柜是客栈的定海神针,强大而可靠,客栈里的伙计们则热闹又暖心。
赫连雪露出真诚的笑意,说:“谢谢大家关心。薛大厨做的菜很好吃,我都喜欢。阿勒舒堂主没杀他们,但是将他们赶进了满是虫蛇的山林,叫他们无时无刻不受虫蛇围杀,最后到底如何,我也不知道。”
“真解气!”岳殊义愤填膺道,“就是可惜了林前辈。”
赫连雪颔首,问:“掌柜的在忙吗?阿勒舒让我带了一封信,是给掌柜的。”
“要不你等吃饭再给吧。”岳殊提议。
“也好。”赫连雪点头,又问,“店里还有没有剩余的活计?”
几人摇摇头。
客栈里已经招收了不少伙计,他们现在只需要负责主院的事情,根本没有多少杂活。
柴是燕非藏劈的,饭是薛关河做的,院子是岳殊扫的,屋子是云蕙和张伯收拾的,马舍是梁上君清理的,赫连雪的确没什么可以干的。
薛关河给她出主意:“赫连姑娘,你就当自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个好。”赫连雪欣然同意。
之前在客栈,她已经学会了各种活计,做什么都不在话下。
到了晚膳时间,伙计们齐聚主院。
应无眠也在。
他之前挑战燕非藏,押了自己所有的身家,输了之后言而有信,如今已身无分文。
客栈的屋子他住不起,食堂的饭菜也吃不起,只能厚着脸皮过来蹭饭,蹭完饭还得蹭房间。
陆见微没在意,只要愿意干活,一切都好商量。
张伯说应无眠还挺有种地的天赋,锄头舞得不比剑差。
饭后,赫连雪将信交给陆见微。
信上只有几句感谢的话,还邀请陆见微有空再去滇州做客。
另附一首送别诗,说是去年送她离开达达城后有感而发,酣畅挥就的。
陆见微不懂鉴赏,一眼扫过去,确实写得感人,就是意象堆砌太多,过于失真。
她在达达城就没见到垂柳,更别提折柳送别了。
她收起书信,问:“路上可有遇到麻烦?”
“没什么麻烦,我都处理了。”赫连雪在外独行两个月,心胸开阔不少,人也变得开朗了,“我好歹也是八方客栈的伙计,哪能丢了客栈的脸。”
陆见微眼眸含笑:“一路辛苦,你休息几日。”
“好。”赫连雪点点头,“听说上官妹妹也在,我去看看她。”
“去吧。”
天色渐暗,陆见微打算回房,身后一人忽然唤道:“陆掌柜。”
是应无眠。
从应无眠第一次来到客栈开始,陆见微就没跟他正面对过话,应无眠也不会主动挑起话题。
陆见微转身:“何事?”
“您可有问鼎江湖之心?”
这话问得冒犯,陆见微神色淡淡,没有回答。
“八方客栈从出现起就立下规矩,您成立江湖扶助联会,也是为了改变江湖污浊风气,您想在江湖上建立一种新的秩序,对吗?”
陆见微问:“梅九疑与你说的那些话,让你动摇了?”
应无眠一愣,旋即拱手:“什么都瞒不过陆掌柜,不过我对盟主之位不感兴趣。”
“你想说什么?”
“倘若陆掌柜有改天换地之心,我愿为您效劳。”
陆见微沉默几息,不由笑道:“梅九疑与你说,你如今甘于锄地,只是因为心灰意冷,想要改变武林现状,得你自己登上盟主之位才行;他还与燕非藏说,我有风云之志,若想助我,需得一呼百应。”
“您做这些,不正是为了肃清风气?”
“你说得没错,但是,你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与我无关。”陆见微收起笑意,“你无需问我。”
应无眠:“可是,您是隐世宗门的人,隐世宗门的规矩是不能干涉江湖,如今隐世宗门的人找过来,您若就此回了宗门,八方客栈该如何?”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中一位前辈我见过。”
“哪位?”
“爱看清理马舍的那位。”
陆见微:“……”
是梁上君说的那个女人?
“你知道她的来历?”
“我用故白头救的人,是她的晚辈。”
陆见微:世界真小。
“我暂时不会回宗门,我的师门也不受那些隐世宗门牵制。”
“是我冒昧了。”
“你很在意这一点?”
应无眠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没有杀戮的江湖更令人向往。”
翌日,梁上君提着水桶去马舍,正吭哧吭哧清理马粪,一身紫衣的女客又出现了。
她看得津津有味,一句话也不说,跟着他换了一个又一个马舍。
等到最后一个马舍清理完,梁上君实在忍无可忍,手持铁铲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客笑了一下,说:“不干什么,就觉得很有趣。”
梁上君不由往后仰,眉心微蹙。
有趣?
不会真对他有意思吧?
“那什么,你要是觉得有趣,不如自己来试试?”
女客摇摇头:“这种事,自然是看别人做才有意思,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你长得像你祖母,看着你,仿佛是在看你祖母铲马粪,特别有意思。”
“你认识我祖母?”梁上君惊讶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不对啊,我长得不像我祖母!”
女客:“哦,我说的祖母,按照俗世的规矩,是你的外祖母。”
梁上君:“……”
他深感莫名其妙,随口问:“你跟她有仇?”
“没仇。”女客弯起眼眸,“不过,她太严厉了,我被她训过很多次,看到你,就可以想象她清理马粪的样子。”
梁上君:敢情是把他当替身。
“你怎么知道我外祖母是谁?你跟她什么关系?”
“她是我母亲。”
水桶和铁铲同时落地,发出哐当巨响。
梁上君不由屏住呼吸,双目瞪得老大,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很突然。
女客笑意深了几分:“我叫梁飞鸾,与你有过一段母子之缘。”
梁上君愣怔几息,直接扔下桶和铲子,运起轻功,一溜烟跑回主院,看到院子里悠闲浇花的陆见微,仿佛见到了主心骨。
“掌柜的,有人想内部分化我们!”
陆见微:“……”
伙计们:“……”
跟着前来的梁飞鸾却被他逗笑,扶着门框捂着肚子,半天直不起腰。
“早知道你这么有趣,我就应该早点出来。”梁飞鸾敲了敲门扉,“陆掌柜,我能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