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下去了,乌鸦站在枯树上叫。
水声流过,破烂的猪笼里有一股旧的腥味。
冰冷的河水没过了她半个身子,寡妇双手抓着猪笼,战战兢兢地辩解:“长房二叔、叔公……我没克死他,我没克死他。他太老了,自己死了。”
河边依一片沉默。忽然,夜里亮起了一束火把。
火焰随微风晃动,忽黯忽明。一张惨白的脸骤然从黑暗里浮现?。
他身后,是一个个比夜色还深的影子?。
“你说他太老。”惨白的脸说:“你生前就不守妇道,嫌弃他老。死了丈夫,就私逃改嫁。”
影子们说:“你有罪。”
寡妇带着哭腔开口:“我没有!我只是想回家!”
她想到了什么,几乎是带着天真的期盼叫起来:“求求你们,那个老东西死了,他买我的钱,我就是讨饭,也会还给你们的,十倍!求求你们,放了我,放了我!”
影子们倒吸一口冷气:“居然叫你的丈夫‘老东西’?”
话音刚落,火把忽然熄灭了。一个拉长了的声调,从隐没的地方传来:“好了,不要和这等不贞之妇多嘴。继续执行族法——”
“族法——”
冰冷的河水已经没过了寡妇的胸口。她看到猪笼上还粘着陈年的血迹。
寡妇尖叫起来,她年仅十岁,声音还带着童年的尖利:“姐姐,姐姐!”
无人应答。
河水没到她脖颈了,十岁的寡妇还在凄厉地叫着唯一的亲人救命。
在河水漫过她的下巴的时候,忽然,漫山遍野,亮起了火把。
一束束火把连在一起,四下光明一片。
火光跃动里,是一张张愤怒的脸。
年轻、红润、线条柔和,都是青年女子的脸。
影子们在火光里被刺到了眼,纷纷往后退。
愤怒似乎结成了熊熊大火,为首的女子肌肤雪白,有火焰般的美貌,正扬着眉冷笑,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拿着马鞭,狠狠抽到地上:““姐妹们,跟我上!”
满山遍野似乎都响起了轰然的应和声。
一个穿长袍的人忙着说:“你们这些忤逆女子,怎敢……”他被蜂拥而上的几十个青年女子打翻在地。
剩下的十几个影子纷纷逃开。
猪笼被砸开了,湿漉漉的小姑娘被人从河里抱了起来,放在河边。
小姑娘看着抱起她的人,那个领头的女子,她雪白的面容印在火光里,美貌如火焰,燃尽周边的黑暗。
“你们是女天兵吗?”她对火光里的青年女子们问。
这些穿着短打,手脚粗壮,在火光里似乎特别高大美丽的女子都笑了起来:
“七丫,俺是隔壁村的牛丫头啊。“
“我是三姑啊。”
“俺、俺是二条村的三娘。”
最后过来的女子则一把抱住七丫就哭。
“姐姐……”七丫愣住了。
“那你是谁?”小姑娘问那个领头的人。
女子举着火把,一手刚抽走一个黑影,回道:“我是黎青青。”
她对小姑娘说:“走罢,你自由了。”
“自由?小姑娘懵懵懂懂。
正在说话时,一个青壮男子和一个健壮的青年女子压着一个惨白着脸,穿长袍,挂胡须的人过来了:“逮住一个跑得慢的!”
“你们干涉别家的祖宗法典,拐走我家的妇人,我、要上告,我要叫村里……”啪,胡须被扯住了,他挨了一拳。
“女、女人,敢、敢动手……你、你没教养……”他瞬间挨了七八脚,十来拳。
山间响起了青年们年轻敞亮的笑声。
村庄里一片安静,似乎被这些敞亮的笑声惊得死寂。
黎青青拉过猪笼,看了看上边陈年的血迹,举起火把,将之付之一炬。
猪笼的余烬里,黎青青傲然一笑:“老不朽们,看看谁怕谁!”
说着低喝一声:“捆了游街!”
几个青年女子就拉着这个穿长袍挂胡须的,推推搡搡穿过村庄。几十近百个健壮的青年女子,嘻嘻哈哈地排着队形拿着棍棒,经过了黑夜里的村庄。
经过了村里的祠堂跟前,祠堂里神主牌与先祖像高高端坐。
七丫看着这神像,想起她被家里的债主拉到这里卖掉的时候,从祠堂前抬过去了一具浑身肿胀的女尸,先祖像前又点起来长明灯,映得神像森然。
买她的老头喝得醉醺醺的,指着女尸说:“入我家门,死是我家人。诺,那是不守规矩的!要跑?总会回来的。”
她不由哆嗦起来。
一个高个女人看七丫哆嗦,瞄了一眼祠堂,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怕啥!从前他们骗我从工厂回家,要捆我这个寡妇去卖掉,是护厂队来救了我。我心里恨苦了,趁着人多,就冲进去砸了那个祠堂。族佬们屁都不敢支吾一声!也没见我下去见阎王老爷呵!这些都是泥塑的像,怕我们活人的拳头。小妹,以后你就不怕啦!”
另一个矮小的女子,脸上有一道疤,她含含糊糊地说:“不怕!不、不靠他们生活,自、自己有钱,有朋友!砸了,不怕!”她说话结巴,但周围的人都听懂了。
一个梳未婚头的女人有些胆怯道:“可是,这样我们也坏了名声,恐怕不好……”
“呸!”高个女人说:“那就嫁给工厂其他做工的小伙子去。那些小伙子,只要你能做工赚钱养家,就夫妻做得下去!谁管什么劳子的名声!”
未婚头的女人怯怯一笑,似乎隐隐有赞同,不大好意思地说:“其实看这族佬游街,我倒是头一回。”
“比猴戏好看吧?”黎青青听到,回头问。大家哄堂大笑。
偶尔村里有嘀咕着开门瞄她们的。还有一些认识其中几个女子的,想开口叫人,一见众多青年女人手里拿着家伙,立刻缩了回去。
游到村尾的时候,大家兴致高到了极点,忽然,有人往祠堂的方向丢了一只靴子:“去你的娘!”然后,不知道谁首先唱起了闲时,黎青青教她们的自编西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