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一看就是第一次摸别人肌肉◎

木子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到后院。

那帮青春期小孩没心没肺, 看宋维蒲走了,就又在水里继续玩起来。木子君找了把泳池边的躺椅坐下,Steve见她过来让狗回去找自己主人, 身子直起来,显然是等她说话。

不过她也没有直接开口说, 唐葵正湿着头发坐在她身旁的另一个躺椅上, 他俩看起来已经握手言和。木子君抬头,看见唐葵用毛巾慢慢擦干净头发上的水, 从腿边抽了支烟出来点上,又把烟盒扔过来。

“终于要试了?”唐葵笑着问她。

“你怎么知道我想试。”

“人第一次想抽烟之前会有一种眼神。”唐葵指了下自己的双眼, 把打火机也扔过去。木子君点烟的动作很生疏, 点着了吸了两口就灭掉了。

不过她并没有咳嗽,这很难得。

Steve抱着手臂在一边看她俩互动, 也没说什么。他一直知道木子君不是看上去那么乖巧温柔, 她来墨尔本的时间越久, 性格里本身的东西就暴露出来越多。

本质上和宋维蒲他外婆是一种女人, 只是以前出于某些原因被压抑了。

而现在, 随着那串手链的完整……

她也逐渐完整了。

“唐葵, ”她揉了下头发,人往后仰靠在躺椅上, “我和Steve说点事可以吗?”

唐葵点点头, 拿起烟和打火机离开。阳光仍然刺眼, 木子君用手指挡住眼睛,然后微微岔开一道缝, 让光线落进去。

她睫毛上便落了一道光。

Steve给她递水, 她接过, 继而把视线转向她。他敏锐地发现她衣服上的水渍, 想到宋维蒲离开时的样子,笑道:“怎么还弄到你身上了?”

她用指尖揉了揉眼角,没有接他的话,语气疲惫地问:“你能再和我说一次你俩小时候的事吗?”

Steve已经坐到她身边。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他问。

“我现在脑子好乱,”她半闭着眼睛,“你再给我讲一遍,我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东西。他说我不用管他,做我自己的事就可以,可哪有人生了病不看医生自己就能好的。”

“我前两天学了个词,久病成医,”Steve胳膊架在膝盖上,显然已经对她所说的问题习以为常,“他已经和这个东西斗了七年了,我可以看到他越来越好了。”

“你说的越来越好是像今天一样吗?”

“今天是个意外,”Steve看了一眼还在泳池里胡闹的几个人,“这种场景太接近了,我都吓了一跳。”

“不过你要听的话……”他微微起身,把躺椅往木子君的方向拉了一些,“那我再回忆一遍吧,其实我也不想回忆那年的事。”

宋维蒲和Steve都是唐人街长大的小孩,最早上的也是墨尔本的同一所公校。

金红玫不是没有送宋维蒲上私校的想法,毕竟街上稍微注重孩子教育的父母都说,这边公校鱼龙混杂,上课水平约等于扫盲。但她毕竟年龄大了,上私校要办理的手续繁琐复杂,金红玫英语水平只是勉强够生活,实在无能为力。

不过宋维蒲从小就没有让她失望和费心过。

成绩好,体育也好,在学校里从没出过什么岔子。她自己性格爽朗,宋维蒲小时候性格也很好,一年又一年,按部就班地长大。

不过Steve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他小时候得过一种非常罕见的病,叫妥瑞氏症,人可以正常的生活学习,但会控制不住的面部抽搐,耸肩,眨眼,发出各种噪音。他的父母当时刚来澳洲,终日早出晚归的工作,根本没有时间管这样一个孩子,也没有精力和能力把他送到特殊学校。

公立学校生源非常杂,各国移民的孩子,原住民的孩子,靠救济金生活的白人家里的孩子。小混混们拉帮结派,逃课,砸车,无恶不作。Steve每天去学校的心情,就和去下地狱一样。

学校的老师和大家反复重申,他并不是故意发出噪音,也不是故意不停地抽搐和耸肩,但没有人在意他的疾病。有几个混球每天把他带到男厕所欺负,数着他保持正常的秒数,然后在他控制不住地抽搐时发出大笑。

虽说都在唐人街长大,但宋维蒲和Steve并不熟悉。他父母性格孤僻,又因为Steve生病的原因,不允许他出去和街上的小孩交朋友。两个人在学校的班级也隔了很远,七年级之前,他对他的遭遇一无所知。

十三岁的某一天,Steve带了一把刀去学校。

他已经决定毁掉自己,也决定毁掉那群人。父母反复告诉他,他们来到这里很辛苦,让他听话,安静,不要给家里惹事……

而他现在要给家里一个大麻烦了。

那天被带去男厕所的时候他没有挣扎,他已经受够了在地狱里的日子,他要把他们也拖进地狱。

但巧合的是,那个月学校因为一些原因,把宋维蒲所在的班级调到了他们班隔壁。

他被拖出去的时候宋维蒲恰好路过,他一眼认出这是唐人街邻居家的小孩,也一眼看出那些人要做什么。他在学校里人缘很好,身边还跟着几个一起打橄榄球的男生。他和那些人说了几句话,过来把Steve带走了。

不出意外,两边人打了一架。

公立学校习惯息事宁人,并没有叫父母过来,或许也是清楚,这些人的父母里,许多即便叫过来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人渣会如何培养人渣呢?所以他们最终的处理结果,只是把Steve转到了宋维蒲的班级。

Steve知道自己得救了,但落入地狱的会另有人选,施暴者总会选中一个无力反抗的弱者。这些人动手很隐蔽,他猜测替代他的可能是那个戴着眼镜的书呆子,可能是那个说话结巴的小个子,也可能是那个身上总散发异味的胖子。

他被宋维蒲带出了旋涡中心,可他没想到两个月后,另一件事发生了。

墨尔本有许多狭窄逼仄的小巷,宋维蒲在一个巷子里面再一次遇到了这些人。巷子尽头是人身体被击打的闷响,他试图阻止,可惜他这次只有一个人。对方因为Steve的事已经和他结怨,宋维蒲甚至没有看清那个男生的样子,没弄清楚这个接替了Steve位置的人是谁,就被这些人带走了。

Steve并没有目睹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宋维蒲也对当天的事绝口不提。他知道公校烂,但没想到烂成这个样子。他意识到自己解决不了这件事,他那年只有十三岁。

所以他把事情直接捅到了警察局。

学校很生气,生气的不是那班闹事的学生,而是让学校高层遭受审查的宋维蒲。更糟糕的是,他们要找出那名被霸凌的学生才能开始调查,但或许是出于惧怕,那个替代了Steve的学生并没有站出来认领。

宋维蒲以为事情会不了了之,Steve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们都没想到,事情比不了了之更糟糕。

那几个男生开始频繁出入唐人街。金红玫当时还在开着灯具店,宋维蒲有一次回家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在金红玫店门口坐着抽烟。

他们的意思很明显了。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可以所有人的反应都在告诉他,他做错了。他不应该多管闲事,不应该仗义执言,不应该给学校和自己找麻烦。

警察宣布调查结束后不久,宋维蒲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那个被霸凌的学生打给他的。他约宋维蒲在郊区一个地方见面,他想告诉他自己没有出现的原因。

宋维蒲去了,他这一次终于看清了那个挨打的人是谁,可等着他的不仅有那个学生,还有那几个男生。

他们在学校里不好对他下手,就让那个受害者把他骗了过来。

那天是Steve接到宋维蒲在电话亭里打来的电话,他借了辆自行车去找他,把浑身是伤的他送去了家附近的医院。宋维蒲没有和他解释什么,只是和他借了些钱,说自己会尽快还。

Steve当时妥瑞氏症还没有痊愈,一着急,抽搐的频率变得更高。他反复对宋维蒲说对不起,没想到对方沉默了很久,忽然说,可能他真的做错了。

原来在那种情境下,承认自己真的做错了,会好受一点。

事情终于有了平息的征兆。那年夏天,Steve的父母赚到了一些钱,和他说家里可能要搬去悉尼,那有一个亲戚在做生意,他们会有更好的发展。他告知了宋维蒲这个消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让他在那边一个人注意安全。

而在他离开墨尔本前的那个夏天,发生了一件震惊整个街区的大事。

那年公校后面有一片露天游泳池,人很少,水换得不勤,所以去游泳的人也不多。这天Steve刚睡醒,忽然听到父母说,有个孩子在游泳池里淹死了。

动作一向缓慢的澳洲警察终于因为人命快了一次,那片区域被警车围住,Steve并不敢去看。没想到当天下午,一辆警车开来了唐人街,把宋维蒲带走了。

小道消息不胫而走,Steve和班里的同学出去吃饭时听到,那个人是被那帮霸凌者溺死的,他们动手闹着玩,没想到会出人命。而事发的时候,宋维蒲来学校拿东西,路过了那片游泳池。

有监控显示他在路口站了很久,他应当是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喊叫声。

但他最后还是掉头离开了。

宋维蒲闭门不出了整个夏天,到Steve去悉尼前,都没有再见过他。

刚到悉尼的时候,他会给宋维蒲打电话聊天,他话很少,只是听他边抽搐边讲那边的事。他说父母到了悉尼以后赚到了钱,良心发现,开始给他治疗妥瑞氏症。他说他这一次去了私校,运气不错,班里的人只是孤立他。他说了很多,直到有一天宋维蒲问他,悉尼天气好吗,他想去待几天。

悉尼天气很好,不是所有城市都像墨尔本一样,无尽的风从春到冬,没有半刻停歇。

Steve很奇怪,他不用上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