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森林里蓬勃生长的果实◎
和来时的浪漫相比, 回程的路就有些艰难了。天色已黑,他们沿着电车轨道开回城市的方向,风比傍晚时更冷, 街上空无一车,唯有路灯一盏一盏地从身边掠过。
木子君侧坐在机车上, 任由盏盏路灯烙上视网膜, 思维很难不涣散。
——“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继续找我外婆的那串手链,不要放弃, 让我和你一起。”
这是宋维蒲方才和她说的话。
“一个人能痊愈,最终的力量来源还是他自己的内心……我们保证自己足够强大, 为别人架起桥梁。”
这是苏素给她的忠告。
还有……
还有Steve那天和她提起的那些旧事, 和她出国前对爷爷的承诺。
最初她只是为了弥补一段遗憾,而后是为了还原金红玫的传奇。再到如今, 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在被这串手链被改写。
恩爱两不疑……
不疑。
还有那片竹叶。
可惜的是Rossela不像祝双双, 她的日记事无巨细, 却没有留下金红玫后来人生的半分线索。如果她活着就好了, 可她又和唐鸣鹤一样, 属于一个过去的时代。这代人或早或晚, 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风吹得她头疼,也不知道宋维蒲发烧初愈, 这么开车有没有事。木子君惆怅地把身子转到朝前的方向, 双手放到他腰间, 继而把额头抵到他脊背处。
宋维蒲速度慢了些。
“怎么了?”
她胳膊收紧了些,侧过脸靠着:“太颠了。”
宋维蒲:……
“我还以为你怕我冷呢。”他说, 再次加大油门。领带被风吹得从一侧飞起, 随风“啪啪”击打空气, 有几下正好拍在她头顶。
木子君:……
这桥她不想搭了, 让他自己游过去算了。
从海边回来后,实习,看书店,拿着放大镜看宋维蒲没有翻译过的日记部分,就成了木子君生活的重心。
宋维蒲假期倒是没有找实习,但选了门暑假的课程用来抵学分,的确是验证了由嘉说他想提前毕业的说法。失去礼器的木子君拿着Rossela的日记本艰难阅读,一旦出现了“Hongmei”的字样就靠辞典全页翻译,竟然真的挖出些蛛丝马迹。
而撒莎是除了宋维蒲外,线索的第一知情人。
“那就是说……”周末午后,她坐在小巷子的露天咖啡厅里,和对面两个人若有所思,“你带那个中国结了吗?”
木子君赶忙把中国结从包里翻出来,压到了放在桌面的撒莎处女作打印稿上。
和宋维蒲得知这个消息时一样,撒作家拎着中国结上部,打量了下面串着的珍珠好半晌。更底部的那枚篆刻着“两”字的玉珠已经被穿回木子君手腕,这枚乳白莹润的珍珠则留在原地。她庆幸她当时把中国结和日记本一起带回墨尔本,而没有把它和那些书一同放回纸箱。
“她日记里说这是金红玫寄给她的生日礼物?”撒莎问道。
“对。”木子君点点头,“是在金红玫离开以后沙漠的日记部分,而且她也没有回过爱丽丝泉,所以第一次看我们都没注意。”
“撒老师见多识广,”她手肘撑住桌面,诚恳请教,“有什么想法?”
“不敢当不敢当,”撒莎汗颜摆手,“不过想法嘛……”
宋维蒲也往前倾了些身子。
“我之前给一位珠宝商写过传记,对澳洲的珍珠养殖史有一点了解。金小姐写这篇日记是1944年的事,这一年澳洲还没有开始珍珠养殖业,所有的珍珠都是野生捕捞的,”撒莎举起日记本,“所以那时候珍珠的价格非常高,River,你外婆……”
她把目光转向宋维蒲。
“1944年的时候有这个经济能力吗?”
宋维蒲:“……我不太清楚,那时候我父母都还没出生。”
两个女生都被噎住。
撒莎:“你以前那么高冷是因为中文水平还没上来吗?”
写作的人真是犀利啊,木子君及时打断她的看破也说破,把中国结拿回手里。
“有没有经济能力很关键吗?”她问。
“当然了,”撒莎侃侃而谈,“如果是她自己买的,那她当时一定有了一大笔钱。这笔钱哪来的?按你们和我说的,叶汝秋给她那家店已经被她卖掉去救人了,在沙漠里那一年也不像能攒下钱的样子。还有,如果真的有了钱,那她拿这笔钱做什么了?钱花在哪,人生的重心就在哪。”
她说完就把目光转向中文水平提升显著的宋维蒲。
“你就比如说,这个人,除了上学,赚的钱都花在经营书店上了,那他重心就在书店嘛。你还可以再细化,你主要花在书店哪里?”
宋维蒲:……
“总不至于都给我们Kiri发工资吧?”她追问。
宋维蒲&木子君:“……”
“那你人生的重心就显而易见了嘛!”撒莎一锤定音。
木子君把最后一口咖啡喝完,逃离尴尬似的去和前台要水。宋维蒲一言不发地与面带微笑的撒莎对视,半晌才接上话。
“我是应该谢谢你吗?”他不太确定地问道。
“不用,举手之劳。”撒莎大气挥手。
虽说是假期,但两个人一个要上课一个要实习,这还是第一次有时间安排和朋友们见面。和撒莎的下午茶愉快收场,他们又走到CBD另一头的商业街艰难停车,拿由嘉带过来的行李。
毕竟木子君的妈妈下个月就要来陪她过年了,宋维蒲和由嘉换房间这事也要搬上日程。而据由嘉和木子君哭诉,她因为花钱太不节制被父母停了信用卡,勒令自己打工赚取假期生活费用。
她四处投递简历,最后被CBD这家珍珠饰品店收留,担任Sales,结果意外发现自己很适合这个岗位。
“比当建筑师适合我多了,”她这样和木子君说,“我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去做Sales,不用动脑子光动嘴,好快乐。”
的确,两个人进门时由嘉正对着三个不同肤色的顾客同时洗脑,中英双语切换自如,把三个阿姨哄得高高兴兴下了单。她搀着其中一位胳膊把她们送出店铺大门,继而转身看向宋维蒲和木子君,意气风发道:“来拿行李啊?”
木子君连忙点头。
车就停在店门外的停车位,由嘉从更衣室把自己打包好的两箱行李拿给宋维蒲,他便转身去放,留下两个女生研究玻璃柜台里的珍珠饰品。
钻石与珍珠,都让人心情愉悦。
“这种是Akoya,性价比高,卖得比较好,”她指给木子君看,“这个是大溪地,就是黑珍珠,波利尼亚境内盐湖特产。这排巴洛克珍珠都是异形,这家店的设计师特别喜欢用这个做耳环……”
由嘉如数家珍,的确是找到了本命职业。木子君胳膊撑在玻璃柜上听她讲,陡然意识到什么,从包里掏出了方才拿给撒莎看的中国结。
由嘉目光追过来,由衷感慨:“还真没见过这种珍珠设计……”
“不是不是,”木子君赶忙递给她,“你现在这么懂珍珠,你能看出来这枚珍珠是哪种吗?”
由嘉接过去,放在手心上下打量一番,语气略有迟疑。
“这个的话……”她说,“看尺寸吧,蛮像Akoya的,但是这个珠光也没有Akoya亮了,会不会是……”
她陷入沉思:“会不会是澳白啊?”
“澳白?”
“嗯,也叫南洋白珠,只有西澳那边能产——但是我也说不准,”由嘉又上下看了看,“你可以放我这里,要是设计师来店里,我问问他。”
反正放在她这里也迟迟没有线索,木子君很痛快地答应了由嘉。她把中国结塞进衣兜,又拽着木子君研究起其他的珍珠饰品。
“你是不是需要我帮你买一套冲冲业绩啊?”木子君关切道,“可是这个品牌太贵了,要不然我买那套耳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