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了还原她的传奇而来◎
次日, 图书馆前的露天咖啡厅。
“我现在就是在想这个叶汝秋是谁……”
“你和River同居了??”
“他英文签名是Albert Ye,这应该能缩小范围吧……”
“你和River住一起了????!”
由嘉反应太激烈,木子君回过神, 放下咖啡,双手按住她肩膀。
“合租, 合租懂吗?”她说, “我要给他房租的……虽然是直接从我工资里扣。”
由嘉点点头,一脸的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把身子缩回电脑前,滑动着鼠标打开了浏览器。
“叶汝秋是吗?”她确认道, “你看看是这三个字吗?”
木子君凑过去, 看她在搜索框里键入了[叶汝秋Albert Ye]一行字,一时也反应了过来——她之前在网上搜索长安旅社无果后, 就下意识把那个时代的事情都归类为只有线下资料, 甚至还动了再去翻报纸的念头。由嘉这一搜, 算是搜到了她思维盲区。
“咔哒”一声, 界面加载片刻, 竟出现了远超木子君预料的信息。
“是同名同姓吗?”由嘉惊讶道。
叶汝秋这个名字算不上大众, Albert Ye更是加了限定条件。搜索结果中英皆有,木子君点开几个扫读, 发现所有的搜索结果指向的都是同一个人。
由嘉读中文没她快, 但也迅速领略到了这个名字背后的巨大信息量。她沉默片刻, 和木子君确认道:“你确定是这个人吗?这老爷子的身份会不会有点……太高了?”
木子君没说话,只是翻看着新闻报道上他与别人的合照。照片里的叶汝秋已经很老很老了, 满头白发往后梳起, 身上还带些上世纪的儒雅内敛。她皱起眉, 尽量寻找时间线比较靠前的照片, 一直翻看到一张三十岁的黑白证件照。
那是一张非常年轻,也非常英俊的脸,截取来源是一本他五年前出版的华文自传。她盯着屏幕上男人的眼睛,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怎么了?”由嘉挤过来,“真的是他?”
“嗯,”木子君把方才几个页面的网址都发到了自己手机上,“应该就是他。”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如果有,那必然事出有因。叶汝秋的眉眼很深邃,和年老时阅尽千帆的慈祥相比,他年轻的时候眼神有压抑着的野心。
而木子君对那双眼睛很熟悉,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家里的相册里看到过一双相似的眼睛——是她爷爷年轻时候的眼睛。
金红玫爱上了一双让她想起往事的眼睛。
下午的课都是选修,木子君找了个靠后的座位,又从网上新找出不少关于叶汝秋的资料。这件事并不艰难,因为这位叶先生的名气实在不小。
看到后面,木子君甚至都对宋维蒲和由嘉颇有微词——这两个人看来是完全不关注业内新闻,这么有名的华人地产商,楼盘从悉尼开到墨尔本,名下还有一家建筑事务所,这俩建筑系的怎么搞的?
资料上说他1915年出生于上海,家中早年经商后败落,但有一名叔父在澳洲发迹,于是他远渡重洋进入叔父公司,一边攻读建筑学位一边帮忙。
资料重合度很高,前半生的三起三落一笔带过,更多部分集中在他晚年在悉尼重新投资房地产公司,家族企业做大上市的过程。家庭生活倒是也有着笔,说他三十六岁那年娶了一名马来船商的女儿,生了三个儿女,现在都在家族企业里任职,不乏为了利益同室操戈的小报八卦。
总而言之,太有钱了,字里行间一股豪门密辛的气息,看上去很难和在唐人街公寓里听着留声机寿终正寝的金红玫扯上关系。
更让木子君觉得为难的是,陈元罡和唐鸣鹤,都是他们努把力就能联系上的人。这个叶汝秋怎么联系?
去他公司买房吗?还是去他名下这家建筑事务所做委托?
她托着下巴研究屏幕,鼠标往下滑了许久,最终又定在了那张叶汝秋的青年照上。她实在难以和那双酷似家中长辈的双眼对视太久,光标移动,最终标亮的,是下面那行图片来源。光标移过去的瞬间,屏幕上也自动联想出一行注释——
[节选自《叶汝秋自传》,2008年]
木子君点下鼠标的一瞬间,那串注释也变了颜色,新跳出的界面是关于这本自传的介绍。台上的助教喋喋不休,窗台外落下只膘肥体壮的鸽子。木子君坐在教室最后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鼠标一直往下拖,直到拖到了自传介绍的末尾。
[作者:撒莎,前《悉华周报》记者,承接回忆录、自传创作委托,email: <a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 class="__cf_email__" data-cfemail="3a495b49525b494e4f5e53557a42424214595557">[email protected]</a>]
撒莎。
她反应过来的同时,下课铃声也响起了。木子君抬头看向空荡荡的讲堂和慢吞吞收拾东西的同学,揣起电脑就往建筑学院的方向跑。由嘉和宋维蒲做模型的地方在三楼,她一口气跑到模型室门前,平复片刻呼吸,推门而入。
落地窗占了半面墙,屋子里阳光很好。
宋维蒲正半跪在地上拼模型,抬头看见来人是木子君,显然也很意外。这是她第一次来他专业的地方找他,模型看起来十分脆弱,她关门的动作都变得小心。
他收了下腿,身子直起来,右腿半屈。大半边地面上都摆着模型,明显限制了他的动作。两个人一高一低半晌没说话,木子君笑了一声,问他:“麻了?”
宋维蒲被戳穿了反倒放松下来,点了下头,也笑:“嗯。”
她沿着墙根走到宋维蒲身边坐下,他总算不用起来,也贴着墙面换了姿势,从跪姿到坐下。只可惜空间太过狭窄,只能一条腿屈起来,一条腿伸平。
“我戳你腿一下你会弹起来吗?”木子君问。
“别闹,”他立刻按住她的胳膊,“压坏了很麻烦。”
他手里是棵刚粘好的树木,木子君拿到手里仔细观摩。她是真的很好奇,宋维蒲是如何达到这种做人漫不经心,做事一丝不苟的境界的。这种树模型她之前陪由嘉去买过,造型都是定制好的,偏偏宋维蒲就要像个园丁似的把它们重新修剪一遍,每一根树杈都长短正好,立在一起犹如克隆粘贴的胞胎。
木子君不禁感慨:树犹如此,楼何以堪,有的人真是天生的工程师人格。
每天睡不够太正常了。
腿旁边是一块刨花板,宋维蒲已经在上面戳了五个间隔严格相等的洞。木子君试图把那棵树像其他四棵一样压进去,一边压一边提起了撒莎的事。
“是么?”宋维蒲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后背靠住墙壁。大片阳光从窗外投进来,照在这位早上七点就过来做模型的人身上,很难不犯困。
“那我去找她?先发一封邮件好不好?”木子君吹了吹刨花板,调整着树木的高度。
宋维蒲打了个哈欠,说了声“看你”。
五棵树横看侧看都变得齐平,木子君有种辅修建筑系课程的新奇。正想和宋维蒲邀功,肩膀忽然一沉,她半边身子都陷入僵硬。
你……
你睡就睡,怎么还往人身上靠啊……
宋维蒲也不是完全靠着她,只是头低下,手臂抱着,身子微微向她的方向歪,找到了一个平衡的支点——一旦她起身,他一定会倒。
木子君慢慢把手里的树放到模型旁,感受到他的身体随着均匀的呼吸而起伏。
和宋维蒲相处这些日子,她也很清楚,他秒睡归秒睡,程度都很浅,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
不过她也没有动的打算。
反正她下午也没有别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