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正好他能去接你◎
庆典当日。
车开过去是晚上六点半, 庄园外停满了车,显然比上次热闹太多。接送要来回四趟太过麻烦,木子君只和隋庄约定了接车时间, 去程是在繁华区叫到了出租车。
抵达庄园熟悉的大门后,她便下车一个人穿过树林, 顺着引导向前走去。
酒庄这次庆典的日子正赶上国内的中秋佳节, 她白天在市区还没感觉出什么节日气氛,连唐人街也只是几家亚超前面摞出月饼, 没想到进了这庄园,倒是迎头撞上喧天锣鼓。灯笼从庄园堂厅一直挂到树林出口, 上次来吃饭的户外餐厅全部换回中式陈设, 桌面上陈列桂酒和月饼,让她再一次感慨这座庄园是陈元罡为自己把异乡变故乡的一场人造幻梦。
坐下没多久, 远处锣鼓声骤响。她刚才进门就觉得异常热闹, 抬头望去, 发现发出声响的竟然是一支舞狮队。
陈笑问竟然请了一支舞狮队来。
领头的狮子是红色的, 后面几只颜色明黄, 挨着桌子跳过来, 摇头晃脑地讨取客人手中祈福的纸币。这座中式庄园出现在如此遥远的国度已经算是奇迹,这支粤味十足的舞狮队则让这副画面更显迷离。木子君瞪大眼睛看着舞狮队伴着鼓点节奏而来, 身边椅子微微响动, 有个人影不声不响地坐到她身边。
她第一反应是宋维蒲过来找她, 抬头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次是她一个人来的庄园。落座的人个子比她略高,头发在脑后用圆珠笔随手盘起一个髻, 贴着头皮的头发已经长出纯黑的发根, 盘起的部分则残留着染发剂的明红。木子君辨认片刻她的长相, 转瞬反应过来——是那个乐队的贝斯手。
好像是叫……
“Judy?”她试探着招呼道, 发现对方也在仔细打量她。两个女孩对视了一会儿,木子君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验证什么。
都是华裔,宋维蒲的中文是从小环境培养出的熟练,陈笑问的明显就略逊一筹。木子君不确定这位Judy Tang是不是那种压根不会说中文的类型,好在对方先朝她笑了笑,开口说话的时候,语速略慢但发音标准,很明显是被讲中文的老人带大的。
“木子君?”她很好奇地念她的名字,“很好听的中文名字,不像我。”
这意料之外的开场白,木子君愣了愣,问:“你叫唐……”
“唐葵,”红发姑娘说,“葵花的葵。”
不难听呀。
她既想否认唐葵对自己名字的误读,也有些诧异对方是怎么一眼就找到了她——陈笑问只是帮她问了对方关于金红玫的事,哦对了,难不成又是……
“他说他爷爷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把你认成金小姐,我还很难相信,”唐葵还在打量她,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认识很久的人从平面上走到了现实世界里,“的确是很像……”
宋维蒲都没有这样一眼把她和金红玫挂上联系,他也只记得她老了以后的样貌。木子君不知道唐葵这强烈的“眼熟”感是从何而来,甚至被她打量到有几分坐立难安。一段手足无措的沉默之后,唐葵低头翻了翻手机,找出一张黑白照片,递到了木子君眼前。
“我昨天翻了很久,才在旧手机里找到,”她又对比了一下照片上的人和木子君的脸,“不过不用看我也记得她的样子,这张合照就挂在我爷爷的客厅里,我从小就看。”
屏幕亮度很高,木子君被晃得眯了一瞬眼。瞳孔适应亮度后,她的手指才后知后觉地划过照片上的诸多人物。
照片是横向的黑白照,年头明显很久了,边角都有泛黄和翘起。木子君起初以为“合照”只是唐葵爷爷和金红玫的,没想到照片里的人物多达九个,前后两排站在唐人街的牌楼下。除了正当中的金红玫,其他男孩年龄都不大,眼神明亮,身材精瘦,气质看上去和……和……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刚舞到她面前的舞狮队。
舞狮客自带一股精神气,和习武之人相似,但又有微妙的不同,见过的人就会明白这种气场的辨识度。照片上的这批孩子,明显就是舞狮队的。
“Federico请来庄园的这支……”唐葵托着下巴看舞狮队渐行渐远,用陈笑问的意大利名回忆道,“应该也是唐人街的那一支。我爷爷说,这只舞狮队八十年前就在了,一代代的传下来,一直没有断过,他就是他那年的头狮。”
头狮,狮队里领头的那只狮子。
听上去也是威风凌凌。
那个年代的老人大多去世,像陈元罡这样只是记忆衰退的都算身体康健。木子君看着狮队里领头那只红色狮子生龙活虎地跑远,自然有了一些额外的期待。
曾经在舞狮队做头狮的老人,那应该身体很好吧?这样她去追问的时候,是不是就能不像陈元罡似的……
“不过我已经好久没回家了。”唐葵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打断了木子君的畅想。
照片还呈现放大状态在手机屏幕上,她能认出站在正中间的金红玫,也看到了其他舞狮队员脚下用黑色钢笔写了名字。木子君挨个看过去,发现金红玫身旁有个姓唐的男孩子,也就十四五岁的长相,怀中抱着一只做工精美的狮头,眼睛黑而明亮,整个人生机勃勃。
“是他?”她向唐葵确认。
“对,是他,”唐葵垂下眼,看着那张脸,神色里的含义有些说不清楚,“我爷爷,唐鸣鹤。”
唐鸣鹤……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真是个有精神气的名字,像是狮王的名字。木子君低下头,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出一些和唐葵基因的联结,找着找着才意识到,后者刚才说那句“我已经好久没回家了”的时候,语气并不是只有对离家久远的思念。
人总归是不会无缘无故去做一件事的,就像宋维蒲最初对她的帮助,也是后来才发现与她和金红玫在容貌上微妙的相像有关。至于唐葵,她如果只是想告诉她关于金红玫的事,其实和陈笑问那要她的联系方式就好了,又何必要在庄园里和她见面呢?
更别说昨天还特意找出旧手机里的合照……
木子君抬起眼,像方才唐葵打量她一样,仔细地打量起对方。
刚才对视得匆忙,她只看清她褪色的红发。这时候借着刚点亮的灯光仔细看,木子君不得不说,唐葵虽然中文说得还算熟练,但气质可能是她到了墨尔本遇见的华裔里最西化的。
不奇怪,如果她的家族在唐鸣鹤那代已经到了澳洲,那她是实打实的三代华裔,关于传统的记忆都来自祖辈的描述。除了这头褪色的红发,她还打着唇钉,服装也是刚从台上穿下来的夸张款式……
木子君试探着问:“你说你好久没回家,是你和你爷爷……”
“我们关系闹僵很久了,”唐葵抬起头,语气淡漠地回答她,“我玩乐队,不念大学,喜欢女孩。他都不同意,把我贝斯砸了,然后我就离开Bendigo了。”
木子君抿了抿嘴。
原来这才是唐葵来见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