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闻言, 心中懊悔不已,仿佛心上压了一块巨石,就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默了好一会儿, 方忧心忡忡地道:“朕听闻,妇人胎儿过大, 可致难产,皇后素来体弱,朕心中甚是忧虑,不知可有预防难产之法?”
王太医道:“殿下尚在孕中,除每日吃安胎药外, 还可从饮食和素日里的生活习惯加以干预, 切忌多饮多食、油腻荤腥,以清淡为主, 多用鲜蔬,少用甜味的果子;另外每日多下地走动,勿要久坐久躺, 凫水可助殿下减少双腿浮肿, 圣上若有心,可从上述之法多下功夫。”
“再有, 生产时的产婆亦十分关键, 圣上可命人从民间寻一些年长些、经验丰富的产婆为殿下接生。眼下再有三月殿下便要分娩, 圣上可以着手预备起来。”
宋珩将王太医的话一一记下,恐自己有记错记漏之处, 又叫他将方才说的写成小册子, 明日上晌送至朝元殿。
王太医叉手施礼,连声应下, 回太医院后,细细思量一番,却是又添了些事项。
宋珩回朝元殿里批了会儿折子,外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搁下手中朱笔,并不乘辇,径直往大业殿而去。
原是想每日都在大业殿里批折子陪着她的,但她自从身子好些后,总嫌他在她那处碍事,将他赶回了朝元殿里。
大业殿内,施晏微歪在罗汉床上看六局呈来的“工作总结”,杨筠在她身边安静地坐着,拿着孔明锁摆弄。
宋珩调整好面部表情,勉强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去面对杨筠,替她将孔明锁解开,哄她先回偏殿去。
郁金和秋霜带着杨筠退出去,宋珩便往床沿处坐了,将她抱进怀里,下巴蹭在她的肩窝里,语气里带着悔意:“音娘,从前种种,都是我对不起你;让你有了孩子,也是我不好。”
施晏微察觉到他今日有些情绪低落,并未过多地关心他为何会如此,只不发一言地由他抱着,继续看手里的东西。
她不必理会他是常态。宋珩早已习惯,从她身边离开,起身跪到床前,大掌小心翼翼地抚上她肚,将脸贴上去。
虽然不是每次都能感受到胎动,但尝试的次数多了,总会有碰到的时候。
数十息后,肚中的小人似乎在伸懒腰,无意识地伸手蹬腿,那条小腿刚好踢在宋珩脸上,引得他立时喜笑颜开,方才的那些忧心暂且被抛至脑后,喜滋滋地告诉孩子的阿娘,它动了,踢了他一脚。
施晏微见过他这副开心的模样不下十回,头一回时无甚感觉,这会子亦无过多的情绪起伏,轻轻哦了一声,搁下手里写满文字的纸张,阖目养神。
宋珩见状,主动去替她揉肩,记着王太医的话,提议道: “音娘今日也在殿中坐了许久了吧,外头的木芙蓉都开了,我陪你去外头走走可好?”
施晏微坐久了,身上不免有些发沉,何况今夜月色不错,应下他的话。
宋珩喜不自胜,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话口袋子似的絮叨道:“从今日起,我每日都陪音娘出去走上三回,上晌下朝了一回,午膳和晚膳各一回。”
施晏微听了这话,联系他方才抱她时说的话,再看看自己高高隆起的孕肚,几乎是顷刻间明白过来,宋珩是怕她会难产。
此间没有剖腹产手术,若是胎儿过大,难产和大出血的概率甚大,倒也难怪他会如此紧张。
不仅仅是紧张孩子,更是紧张她。
施晏微知道这里头的厉害,自然不敢怠慢,不是为着宋珩和孩子,就是为着她自己的性命,平日里也该多些强筋健骨的事。
“好。”施晏微对于他嘴里的好提议,也愿意听从。
是夜,月上中天,华光如练,西墙下的木芙蓉花色正浓,于秋末的晚风中摇曳婆娑,映在墙上,形成灰黑色的影子,叫她想起张先的那句“云破月来花弄影”。
宋珩默声陪她赏了会儿花,又走上一刻钟,这才将她抱回殿中,替她捏腿,“音娘可会凫水?”
施晏微小时候是在海滨城市长大的,学过游泳,只是后来去了内陆,不大接触,直至上大学时,才又在体育课上游泳,然而自她来此间后,就没再游过,遂摇了摇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
宋珩勾唇笑了笑,“想来也是,音娘并非是在水边长大的,不会凫水实属正常,倒是我明知故问了。今日夜里起,我来教音娘凫水可好?音娘莫看我是在城中长大的,少时夏日里,我也没少往汾水里去凫水。”
施晏微想了想,觉得那池子似乎只能够她凫水,要换做是他,只怕有些勉强。
宋珩道:“音娘这处的池子小了些,也浅了些,明日音娘往朝元殿里住去可好?”
施晏微不大想与他朝夕相对,不过思忖片刻,张唇就要拒绝,未料宋珩那厢又道:“王太医说,凫水对音娘的身体有好处,可减少浮肿,我是真心为音娘考虑,并非出自私心,音娘舍不得珍珍的话,将珍珍一并带来就好。”
话到这个份上,施晏微不好再拒绝,只得点头应下。
宋珩替她捏完腿,这才抱着她往浴房走去。
池子里的水位增高许多,不差多少就要漫出池壁。
施晏微因身子沉重,要重拾起来自然难些,宋珩耐心地托着她的腰,发觉她学得似乎比他初学时还要快,且学得不错。
两刻钟后,宋珩扶她出浴,拿巾子包发,帮她她擦干身上的水渍,穿好衣衫,温声道:“往后我隔日便会陪音娘凫水一次,音娘莫想躲懒。还有甜饮子和甜些的果子,在音娘分娩前,不可再沾;往后我与音娘在朝元殿里同吃,音娘吃什么,我便吃什么,音娘不吃的,我亦不吃。”
说话间将她打横抱起,虽比未孕时重了一些,然而于他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还是可以毫不费力抱起她走上好一阵子。
待回到殿中,拿被子将她捂严实了,又取来两条干燥的巾子替她擦发。
秋末的夜晚,已有寒凉之气,宋珩命人生了一小盆碳火,抱她坐在碳火前,待将她的青丝烘干,发觉她已不知何时睡着了。
宋珩轻手轻脚地回到里间,将她安置到柔软的锦被之中,掖好被子,令秋霜进来值夜,这才返回朝元殿去批折子,三更天过后方往床上安歇。
翌日清晨,宋珩下了朝,顾不得用早膳,先叫人去请不良帅来,又叫去上清宫接李令仪进宫。
不良帅许久不曾这样早被传召至朝元殿面圣,心里暗自揣摩是否是有紧要的大事要不良人去查。
圣上的神情瞧着甚是肃穆,不良帅的一颗心也跟着愈加紧张起来。
“速速派人去各方打听城中最好的产婆和擅接生的女医,不消几人,只要是有口碑、可靠的,悉数将人接近宫来。”
不良帅闻言,便知他必定是在为皇后殿下分娩一事寻人了。
心中虽觉这样的琐事无需动用不良人,但因圣命不可违,况且圣上生性强势,素来说一不二,不容违抗,焉敢推拒,只得恭敬应下。
不良帅出了朝元殿,自往宫外去安排人办妥此事,不在话下。
张内侍见不良帅走远,这才敢上前轻扣殿门,提醒宋珩该用早膳了。
宋珩胡乱对付一顿,乘坐龙辇往大业殿去。
他来时,施晏微早用过早膳,正与宫正议事,宋珩很是懂事得往偏殿而去,看杨筠给那白兔喂菜叶子吃。
心知她定然是会随施晏微一齐走的,宋珩却还是弯下腰,很细心地询问她的意见:“今日阿娘要随阿耶去朝元殿住,珍珍也随我们同去可好?”
“朝元殿就是阿耶在阿娘和珍珍没有回来前一直住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