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 宋珩面上的喜意一点点凝住,心上仿佛无端压了一块大石,沉重感令他喉间的呼吸发堵。
他的目光落在杨筠粉粉嘟嘟的小脸上, 端详着她的眉眼, 陷入思考:音娘的身边没有旁的男人出现,倘若珍珍不是他的孩子, 还会是谁的?
他的音娘是那样的清冷出尘,绝不是会随便找个野男人生孩子的女郎。
思及此,宋珩如释重负,神情缓和了一些,上前两步靠近她们母女, 越看越觉得杨筠的丹凤三角眼与他的凤目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宋珩强忍着想要抱一抱她的冲动, 嘴里用近乎恳求地语气同施晏微说话:“音娘莫要同朕说气话,她不是我的孩子, 还能是谁的?”
“音娘也莫要说是陈让的,朕命人查探许久,这天底下叫陈让的人有, 可音娘的身边从来没有过, 他或许只是音娘臆想出来的人罢。朕已问过太医,倘或头脑受损, 亦或是情绪波动太大, 郁结于胸变为郁症, 民间和医书上的记载,皆是有过此类病症的。”
臆想, 她倒是希望与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光通通都是臆想出来的。可偏偏他这会子就好端端地立在她跟前, 那些痛苦的、悲伤的、不堪的往事像走马灯一样浮现在眼前,倘若不是她抄了三年多清静经, 必然不能如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面对他,只怕会悲愤交加到欲要发疯。
“随你如何想,但陈让待我的好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非是我臆想出来的人。至于珍珍,她是我和令仪在道观外捡到孩子,与你并无半分干系。”
施晏微说这番话时的语气极为平静,平静到无一丝情绪波动,当真是不愿再在他的身上耗费半点精神和气力。
她的样子瞧着不像是在说气话,也不像是在骗他。这三年多来,宋珩早想开了,不管她心里念得人是谁,爱不爱他,他此生,都要定她了。
期盼已久的孩子并非是他和她的,他该感到失落的,可他此时看着她,心里只有踏实和安心。
捡来的也好,总好过是她和旁人生的,只要音娘喜欢这个孩子,他也会喜欢的。
宋珩伸出手去轻抚杨筠的小脸蛋,温声细语地道:“不是音娘和朕的也无妨,音娘这样喜欢她,想来这两年多来没少给音娘带来快乐。音娘将她养到这样大,将来带咱们的孩子,也能更适应些。”
他的手不比施晏微和李令仪的那样柔嫩,长着许多茧子,蹭得杨筠很不舒服,加之他连日征战赶路,未及刮胡,薄唇附近和下巴满是青茬,自是有些吓着她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杨筠将脖子一缩,偏过头,含着泪珠的双眼怯怯地看向施晏微,“阿娘,阿娘,他是怪人,珍珍害,害怕。”
宋珩这才回过味来,他今日的样子瞧上去,大抵真的不大好看,再不敢轻易触碰杨筠,轻声哄她:“珍珍乖,阿耶不是怪人,阿耶是这个世上除阿娘外,最爱珍珍的人。天下间的每一个人,都会有阿耶和阿娘,珍珍也不例外,从今往后,不独阿娘会在珍珍身边,阿耶也会在珍珍身边。阿耶会让珍珍成为天底下最快乐的小小女郎,珍珍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阿耶也能想法子替珍珍摘了来。”
施晏微何曾见过宋珩温声细语哄孩子的画面,只觉得他对孩子大抵有些魔怔了,既这样喜欢,何不立后纳妃生上一大堆,倒是巴巴来这里,上赶着认下与他并无血缘关系的珍珍。
杨筠听了他的话,渐渐地止住了眼泪,努力想着他的话:每一个孩子都有阿耶阿娘,珍珍也有阿耶,阿耶要给她摘月亮。
泪盈盈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带着哭腔问:“你真的能摘,月亮吗?阿娘说,月亮很大很大,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施晏微万没想到珍珍会真的被他忽悠住,抢先一步开口:“乖珍珍,他不是你的阿耶,他也摘不下月亮,他……”
宋珩唯恐自己好不容易在珍珍心里建立起的一点好感就被她三言两语毀去,忙不迭开口打断她的话:“珍珍莫听你阿娘胡诌,我就是你的阿耶,我若不是你的阿耶,如何能进得你阿娘的宅子?你阿娘方才也不会同阿耶说话。”
“珍珍现下与阿娘住的宅子固然好,阿耶那处的宅子更好,有许多好看的大房子,房子外面植着五颜六色的花,有各种各样的吃食和小玩意,除这些外,还有很多人会陪珍珍玩,珍珍玩过捉迷藏吗?”
杨筠耐心听他说完,点了点头,颇有几分认真地道:“阿娘告诉我,捉迷藏又叫躲猫猫。只是这里的院子小了点,珍珍都,都躲过了。”
宋珩越看她越觉得喜欢,心说只要将她哄好了,何愁音娘不和他好。
思及此,勾起唇角浅笑道:“这也不难,阿耶那里有很大很大的园子,珍珍一天也逛不完,只要珍珍和阿娘随阿耶回去,阿耶陪着珍珍一起躲猫猫好不好?”
杨筠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想都没想,一口应下,“好,我和阿娘跟阿耶回去。”
施晏微实在累了,任宋珩如何花言巧语哄骗杨筠,始终没有理会他,只抱着杨筠往屋里进,嘴里强调:“他不是你的阿耶。”
杨筠看一眼跟进来的怪人,一时间不知该信谁了,“他不是珍珍的阿耶,那珍珍的阿耶去了何处?”
“他……”施晏微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答她,不免有些犹豫,宋珩那厢见缝插针,再次积极表明身份,认下她:“我就是珍珍的阿耶,珍珍莫要听你阿娘嘴里的气话。从前是阿耶混账,惹你阿娘生气了,你阿娘是个有气性的,带着你离开了阿耶。阿耶找了你们许久。”
杨筠还小,不大听得懂他的话,独那句是她的阿耶,杨筠听进了心里。
那句惹阿娘生气,杨筠也听懂了,又去看施晏微,好奇地问:“阿耶怎么惹阿娘生气了?”
宋珩听着杨筠口中的阿耶二字,简直乐得心花怒放,目不转睛地盯着施晏微看,期待她能承认他的身份。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施晏微并未回答杨筠的问题,再次毫不留情地否认他的身份:“阿娘说了,他不是你的阿耶。”
阿娘说他不是自己的阿耶,却又说不出自己的阿耶去了哪里,肯定是他惹了阿娘生气,阿娘现在还未消气,这才说他不是自己的阿耶吧。
杨筠有了自己的想法,从心里确认了他的身份,但因是第一次见他,亲近不起来,便也没再看他,更遑论让他抱了。
宋珩那厮虽然没有得到她的承认,当下也不气馁,他有信心,待回到洛阳后,她成了他独一无二的皇后,珍珍成为金尊玉贵的公主,她早晚是会承认他的。
这座宅子实在太小,不方便他行那事。
宋珩亲自去偏房将她身边的婢女寻来。
郁金也是头一回见到他,只觉他高大如山、举手投足间威严自显,压迫感可谓十足;娘子只比她高上一小截,面对他时的感觉应也是大差不差的罢。
“你,抱珍珍去玩,朕和音娘要出去一躺,晚些时候回来。”
宋珩说这话时极为自然,仿佛他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施晏微不想随他出去,她只想与珍珍和李令仪她们在一处,遂不肯将珍珍交给郁金。
宋珩见状,走到她的身边,俯下身,凑到她耳畔低声耳语道:“珍珍还小,你那婢女还未嫁人,偏房里还有一位女冠,音娘是想叫她们听见你我燕好的声音?”
这个满脑废料的疯子。
此番落进他的手里,怕是再也不会没有离开他的机会了。偏她有了珍珍、令仪和阿舅这三个软肋,无法不为他们考虑和打算。
横竖也不过是躺在他身子当自己是个死物。施晏微宽慰自己一番,无奈妥协:“我正好也有话要与你单独说。”
话毕,将杨筠交给郁金照料,摸了摸她的发顶,挤出一抹笑意:“阿娘有事出去一趟,珍珍和郁金、令仪阿姨她们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