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寒冬十月。
入冬后的海州寒冷干燥, 施晏微晨起洗漱,先往床边生了一盆碳火,待杨筠睡醒懒觉, 取来烘暖的衣物帮她穿好, 让她先学着自己穿鞋。
杨筠年纪尚小,不大会穿鞋袜, 坐在床边慢吞吞地穿着,瓮声瓮气地问:“阿娘,海州的冬日会下雪吗?”
施晏微也是头一次来到海州过冬,她在现代时,孩提时期是在南方的海滨城市长大的, 并未见过落雪的场景, 然而海州靠近北方,大抵是会有雪的吧?
虽然不太确定, 但因不忍叫她失望,施晏微还是浅笑着道:“等天气再冷一些,应是会下雪的吧。”
干冷的天气容易皮肤皲裂, 杨筠皮肤娇嫩, 更是如此,施晏微监督她洗完脸刷完牙, 取来擦脸的脂膏往她的手上和脸上抹。
李令仪做完早课来到此间, 就见杨筠正往施晏微的手背上抹白色的膏状“香香”, 杨筠的声音又轻又软:“阿娘也抹一些。”
没有打断她们,兀自往长案前坐下。
施晏微见到她后, 问她可用过早膳了, 李令仪道是已经和望晴她们在一处吃过面。
“我和珍珍还没吃过,打算去集市上逛一逛, 令仪可想出去走走?”
李令仪无甚事做,点头应下。
施晏微稍稍拾掇一阵,戴了帷帽,牵着杨筠的小手往外走。
她们租的宅子附近就有集市,倒不必乘坐马车,直接走路过去即可。
海州临海的百姓以出海捕鱼为业,城中自然随处可见各种海鱼海鲜。
行至一小摊前,锅中散出的阵阵清香吸引了杨筠的注意力,肚子里饥饿感更甚,遂往那摊前驻足,扯着施晏微的袖子撒娇:“阿娘,珍珍要,要吃这个白白的东西。”
施晏微看一眼正卖力捶打鱼肉的男郎,又看一眼拿筷子往锅中下鱼丸的女郎,心道这鱼丸味道应当不会差,且纯正无添加,“好,珍珍要吃鱼丸,阿娘陪你一起吃。”
转而去问李令仪和郁金可要吃一些,二人皆是摇头道还不饿,施晏微便只点了两碗鱼丸面。
博士招呼几人坐下,施晏微怕杨筠受寒着凉,将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低头往她手上哈气,轻揉取暖。
一时鱼丸面上桌,李令仪便叫施晏微把杨筠给她抱着,除来阿娘和舅翁,杨筠也很亲这位阿姨,自然愿意给她抱。
两岁多的孩子还不大能握得住筷子,李令仪看她吃的费力,夹不上鱼丸,觉得可爱之余,不免心生怜爱,轻声细语地问她:“阿姨来喂珍珍吃可好?”
施晏微听着阿姨二字,忽而想起阿姨和舅公乃是两个不同的辈分,她的阿舅三十五的年纪就已经是有孙辈的晚辈了。
“好。”杨筠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筷子递给李令仪,李令仪笑着接过,先喂她吃两口面,再是一小块鱼丸。
正喂她吃的,就见摊边立了一对身形瘦弱的母女,身上衣物单薄,仅用木簪和粗布绾发,那小女孩瞧着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暗暗吞咽着唾沫。
她的阿娘臂上悬着破旧的竹筐,里面装着应季的新鲜蔬菜,瞧上去应是往集市上去售卖的。
施晏微和李令仪见了,生出怜悯之心,施晏微与她对视一眼,起身去将她二人叫进来,道是想要买一些她们的菜。
说话间,叫摊主再煮两碗鱼丸汤送来。
那小女孩躲在阿娘的身后,怯生生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位女郎,只觉得她们都好看极了,就跟画上的仙女儿似的。
那个年岁长些的阿姨怀里抱着个小小娘子,圆圆的小脸白里透红,发上的通草花和纱堆的绢花很是好看,脖子上挂的银锁和手腕上的带铃铛的小镯子更是耀眼夺目。
她们一定是出自极有钱的富贵人家吧。小女孩暗暗想着,博士端了两碗热面送来。
“天气寒冷,不若坐下来吃碗面吧。你们这里的白菘和波棱菜我们全要了。”施晏微一面说,一面从郁金手里取了钱袋过来,取出二两银子送与那妇人。
那妇人只觉得那银子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不由心跳加速,欲要退换回去,“这些菜要不……”
她的话还未完,施晏微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摇头示意她无需退还,压低声音:“你的菜我瞧着很喜欢,女儿家的身子可马虎不得,这样冷的天,拿这些银子买身厚实的衣物避寒罢。”
那妇人听了,当即就要千恩万谢,施晏微又道:“这原也是积德行善之事,娘子无需谢过,仔细将银子收好就是。”
说完,又往杨筠发上取下一朵绢花,往那小女孩发上簪了,问她鱼丸好不好吃。
小女孩心思单纯,抬手抚那绢花便难掩喜色,重重点了点头,夸施晏微和李令仪瞧着就像画上的仙人。
施晏微被她的话逗笑了,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发顶,柔声问摊主鱼丸可不可以单卖。
摊主道是论斤卖,施晏微便叫包两斤送与那妇人,一并由她付钱。
那鱼丸吃在嘴里着实鲜美,正好不知午膳吃什么,施晏微便又买了些鱼丸,叫拿黄纸包了,付过钱后,继续往前走。
没一阵子,郁金的小竹篮里就装满了东西,李令仪和施晏微手上也没闲着,交换着拿东西和抱杨筠。
回到家中,晌午将至,施晏微便叫郁金抱杨筠回屋烤火,她去准备午膳。
沈镜安排了四个身手好的侍卫随她们一道出来,施晏微将他们安排在后院住着,浴房和更衣室都是同前院分开的,如此倒也并无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施晏微每回出去,便有两人跟着,另外两人在后院守着宅子,再安全妥当不过了。
千里之外的汴州,江晟惊惶不安,已有数日不曾睡好。
宋珩御驾亲征,于唐州与卫湛汇合,直逼忠武,若攻下许州,则宣武危矣。
程璟见情势危急,舍去一己安危,于殿外下跪求见江晟。
赵国军队势如破竹,江晟方理智回笼清醒一些,并未为难程璟,命人请他进来。
程璟甫一见到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往冰冷的地砖上跪了,语重心长陈情道:“老臣扣请圣上速速召武安侯回汴州,武安侯跟随先帝征战多年,胜多败少,是位不可多得的将才,此番由他领兵前往忠武,或可力挽狂澜。”
召沈镜安回来,江晟何尝没有想过,只是他此番如此打压于他,恐他心存芥蒂,况他身为一国之君,亦有些拉不下脸来降旨请他回来执掌帅印。
“圣上若不嫌弃,老臣可拼上这把老骨头,亲往江西请武安侯还朝。”
有人筑了台阶与他下,江晟便也没再端着,当即允准,但因他年岁大了,身体吃不吃得消暂且不提,怕是难以做到高强度地连日赶路,故而只叫人八百里加急传旨。
沈镜安领旨还朝,回到汴州城这日,程璟于城门处亲迎他,江晟虽姗姗来迟,还是将兵符退还于他。
江晟并未同他多言,只叫他明日在府里好生歇上一日,后日卯正出兵忠武,抵御赵国军马。
十日后,许州战事正紧,沈镜安领兵前来支援。
冬夜风冷,宋珩身披一件鹤羽大氅立于营帐外,静望前方的许州城。
沈镜安来了,若能将他活捉,便能知晓音娘的下落了吧。
音娘那样的心慈仁善,仿若心怀万物的神女,必然不忍看沈镜安死在眼前,必然会为了救下她阿舅的性命选择留在他身边。
他要将沈镜安囚禁在宫外,只要沈镜安还在他的手里一日,音娘便会乖乖地在他身边一日,不会再去想着从他身边离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