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来几乎是日日都要与她共寝, 施晏微本来还担心这月的月事腹痛该如何瞒过他去,偏巧他自个儿就要离开洛阳往长安去上半月,可不是上天也在助着她么。
施晏微能屈能伸, 心中窃喜, 立时忘掉方才的不愉快,重重点了点头, 惜字如金地道一个字来:“好。”
宋珩抱着她往里间走,深邃的黑眸中颇有几分不舍,语调轻慢地道:“若非娘子身子骨弱,受不住连日奔波,我还真舍不得留下娘子一个人去。”
施晏微巴不得他立时就走了才好, 少不得装模作样地宽慰他道:“家国大事为重, 此间有刘媪等人照料着,晋王着实无需为我忧心。”
宋珩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上, 轻轻捏了一把她的脸颊,“你倒是识大体,可我却偏偏想听你说舍不得我, 想要与我同去。”
“疼。”施晏微低低嘶了一声, 唬得宋珩连忙撒手,仔细查看被他捏过的地方。
他手上明明没有用力, 那处却还是被他捏得微微泛起了红痕。
“我不是有意要伤着娘子的。”宋珩俯身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眼神里写满了歉意。
这人是夔牛托生的吗?力气大成这样。施晏微仿佛忘了身上的酸乏, 几乎是跳起来捶打他的胸口,嘴里斥道:“宋珩, 你欺人太甚!”
宋珩观她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被她打了十数下,非但不觉得有什么可生气的, 反而喜欢极了,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娘子若是觉得用手打着疼,我去拿书来给娘子使可好?”宋珩捉住她的手迫使她停下动作,将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一脸享受地说道。
如此疯魔的话一出,施晏微立时怔在原地,看他的眼神跟看神经病一样,心说他是不是有什么大病,让她用书打他?下回是不是还要拿藤条来?
施晏微自认为没有这样的癖好,当即嫌恶地抽回手,背对他扎进被窝里,懒洋洋地道:“我累了,想睡觉,晋王自便。”
宋珩不依不饶地贴上来,将她的脸掰过来仔细打量,只见那一块又红了一些,似乎还稍稍肿了起来。
“才刚过了一更,娘子睡这样早,睡得太久了明日要头疼的。”宋珩一面说,一面将人从床上捞起来,颇有几分神神秘秘地询问她道:“娘子可知我的小名唤做什么?”
施晏微抬着眼皮敷衍道:“不知。”
宋珩默了默,好半晌才低低道出三个字来:“夔牛奴。”
这个小名取得倒是贴切,想来也是因为他自小便力大如牛,单叫牛奴难听了些,这才加个字变成《山海经》中记载过的神兽,既好听些,寓意也更好些。
正思忖间,忽听宋珩继续往下说:“细想起来,自我耶娘离世后,竟是再也无人唤我这个小名;娘子唤我一声夔牛奴可好?”
施晏微回忆自己叫过他什么:家主、宋节使、宋珩、晋王……这会子若再添个夔牛奴,竟是有五个称呼了。
见她神游天外,迟迟不肯做声,宋珩收着力道照她臀上轻飘飘地拍了一下,凝眸注视着她,颇有几分急切地催促她道:“杨楚音,快些叫我。”
施晏微被他那鹰视猎物般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懒得与他纠缠,两片唇瓣一张一合,语气平平地唤他:“夔牛奴。”
叫完后有些不习惯,亦觉有些好笑,竟是不经意间低垂了头,莞尔一笑。
宋珩被她的这一抹笑勾得神魂驰荡,握住她的手腕要她再叫一遍。
施晏微强忍着面上的笑意,又唤了他一声:“夔牛奴。”
宋珩的精神仿佛得了到极大的满足,搂住她的腰将她圈在怀里,连声叫了她好几回“音娘”。
施晏微起初没反应过来,直到宋珩固执地叫了一遍又一遍,她方堪堪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轻轻应了一声,省得他跟只苍蝇似的叫个不停。
入夜后,宋珩洗去一身的汗,换上干净的寝衣,这才敢摸上施晏微的床。
宋珩不由苦恼起来,他不仅年岁大她许多,而她又是那样小,实在难以契合。
施晏微攥着他肩上的衣料,将其揉成一团皱皱的布料。
吹灭最后一盏烛火后,宋珩强势地拥着施晏微睡,施晏微被他的体温烫得不行,待他的呼吸逐渐平稳后,坐起身来欲要跨过他的身子去取团扇来扇风。
施晏微没有宋珩那样的夜视能力,几乎是摸着黑出去,她尽量将步子迈得大一些,却还是被宋珩的一条腿绊到,趔趄着就要头朝下摔出去。
好在宋珩及时醒来,一把勾住她的腰肢将人拽了回来。
整个身子紧紧地贴着宋珩,两只小手撑在他的腰际,这样姿势过于亲密和羞耻,施晏微的脸颊和耳尖一下子就红了。
施晏微惊魂甫定地喘着气,立时就要从他身上起来,未料宋珩却是用大掌按住了她的腰身,不愿放她离开。
宋珩分出一只手来抚摸她的细软墨发,口中轻责她道:“娘子睡觉怎的还这般不安分?方才若不是我拉住你,想必你这会子脑门上已经开了花了。”
施晏微直接表达对他的嫌弃和不满,反驳他道:“分明你身上太烫,我热。”
宋珩轻笑起来,打趣她道:“你这小仙好生没用,这般怕热,也敢入了我的帐来勾我,不怕我身上的阳气热化了你。”
分明是他强取豪夺,在他嘴里反成了她自荐枕席勾得他。可见此人颠倒黑白的功夫不俗,简直炉火纯青。
“放开我。”施晏微挣扎欲要起身,冲着他没好气地道。
施晏微着实被他吓了一跳,嘴里骂道:“宋珩,你下流!”
话毕,气得小脸通红,在他怀里挣扎得越发厉害。
宋珩不费吹灰之力将她反压到身下,叹口气道:“我帮了娘子一回,娘子口中连个谢字也无,还要骂人,当真令人心寒。”
施晏微一脸惊恐地看着上方的黑影,双手没来由地开始发颤,“你放开。”
他只是想要她的一句好话罢了,可她的头脑里都是对他的防备和恐惧,不免有些上火,当即扬了声调恼恨道:“我何时说过要对你做什么,你真拿我当禽.兽?”
宋珩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倏地一下掀开薄被下了床,几个箭步走到外间,支起窗子站在风口处吹起凉风来。
施晏微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睡意全无,忧心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会不会一时气急对她做出些什么。
屋子里安静到只能听见吹进来的风声和窗外的虫鸣声。
良久后,宋珩脚下无声地折了回来。
施晏微感觉到他的庞大身影在靠近,瑟缩着身子往里挪,背对着他始终不发一言。
宋珩阴沉着一张脸钻进自己的被窝,亦不与她说话,只是默默打着手里的团扇,替她扇风祛热。
点点凉意袭来,施晏微肩颈处的汗少了一些,也不像先前那样热了,悬着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困意上涌。
翌日,施晏微直睡到日上三竿,不记得昨晚是何时睡着的,更不曾察觉宋珩是何时起身走的。
想到从今日开始,至少有半个月不必再见到他,施晏微不由心情大好,竟是比往日晨间里多用了一两面。
三日后,施晏微总算盼来了月信。
这一回足足推迟了近半个月,量也大不比从前,然而受得痛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幸而第一日刘媪有事不在,练儿从旁尽心照顾她,答应她不往外抖半个字。
第二日稍稍好受一些,施晏微极力忍着痛装作只是普通的不适,左右刘媪也只是上晌和下晌用膳的时候过来两回,倒也算不得十分难装。
宋珩走后的第十七日,定陶王在曹州被鸩杀的消息传遍了洛阳的大街小巷。
彼时,宋珩领着军队进入魏州地界。
泰宁节度使贾崇夹在宋珩与江晁中间求生存,迟迟不曾表明立场,此番前朝废帝身死曹州,将他吓得不轻,是以两日后,宋珩和洛阳军抵达曹州,贾崇几乎是惶恐不安地言明此事当真与他无干,乃是南魏的奸人毒杀了定陶王。
宋珩利用他的恐惧心理,借由此事稍加威逼利诱一番,那贾崇便当场表了忠心,以贾家先祖和全族老小性命起誓,以后定当效忠于晋王。
一行人不过在曹州逗留一日,当下命人装殓了定陶王的尸身,启程返回长安,也好对京中的宗室和士族有个交代。
宋珩令程琰走魏博、昭义、河中返回长安,他有事要往河东绕路走上一遭,七日后在华州汇合。
身下的青骓马雷电一样奔出去,随他同行的不过十余骑河东军精锐。
两日后,宋珩抵达太原,却并未往宋府去,而是往客栈中沐浴休整一番,独自骑马来到三清观,亲自焚香祭拜了杨延和白氏的灵位。
在观中住上一日,请道长开坛做法,添了香火钱,又替施晏微求了平安符。
次日,宋珩自道观回来,身上还带着淡淡淡的香烛味和焚烧过后的火纸味,随行的人在客栈里住了两日,暗节帅不往官署去,不往军中去,就连宋府都不曾去过,反而在道观里住了一日,着实奇怪。
宋珩快马加鞭,竟是比程琰提前一日抵达华州,双方汇合后一道返回长安。
钦天监择定下葬之日,宋珩与宗室一齐前往皇陵送葬,谥号哀帝。
忙完京中事务,不觉已逾一月,宋珩返回洛阳,时间悄然来到夏末秋初。
算算时间,下月宋清和便要出阁了。
宋珩归心似箭,不过两日就从长安一路策马疾驰到了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