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晏微听了这话, 没来由的心绪不宁,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久久挪不开步子。
见门内之人迟迟不肯开门, 那坊丁便来了脾气, 正色扬声道:“娘子若再不开门,某等可就要得罪了。”
施晏微弯下腰透过门缝仔细打量他起二人来, 确与她素日里在坊间遇到过的坊丁们打扮得一般无二,一时间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是此间的响动太大,惹得周遭的邻里纷纷出门来看,那里头有认识他二人的, 遂纷纷作证他们确是此间坊丁无疑, 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施晏微早些开门,当面说清楚的为好, 莫要触怒了官爷,省得吃罪不起。
得知他们确是此间的坊丁无疑,施晏微非但没有打消疑虑, 愈发紧张不安起来。
自打她来到洛阳后, 向来谨小慎微,从不曾向任何人提及过她的真实身份和来处, 就连林晚霜跟前, 她亦没有透露过半句话, 且每每出了门皆是戴着帷帽的,断不会叫人瞧见她的样貌, 亦不曾开罪过什么人……
那坊丁无缘无故地为何要来寻她, 偏偏还是赶在宋珩在洛阳城中的时候?天底下竟会有这样凑巧的事?
施晏微想到此处,登时心跳如擂鼓, 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令她的喉咙都变得干涩起来,两条胳膊不受控制地轻轻发起颤来,大脑混沌到连那坊丁嘴里说出的话都有些听不明白了。
“娘子若不肯配合,某等可就要破门而入了!”门外的坊丁语气越发高昂,似乎没有多少耐心了。
高喝声和邻里的议论声仿佛都揉进了无形的风声之中,就连周遭的事物都化作纷乱的幻象,旋转、扭曲、模糊...
什么都看不真切了。施晏微的肩膀随着沉重的呼吸上下起伏,努力握住门栓将其取了下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断地告诉自己或许只是她想多了呢?
随着门被打开,施晏微的身形出现在人前,那坊丁借着傍晚的昏暗光线,上下打量她一番,正色道:“户籍、过所何在?”
她的户籍尚还在宋珩的手中,至于过所,更是没有,又如何能拿得出来。
那坊丁观她果真拿两样东西都拿不出来,旋即轻嗤一声,冷声道:“娘子既无户籍,又无过所,想来非但不是洛阳城中人氏,且极有可能是私逃至洛阳的贱籍了。恐怕要劳烦娘子随我们走上一趟。”
施晏微眼下并无无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良民身份的文书,自是无从辩驳,只低低垂下头,欲要将袖中的手握成拳来缓解情绪,拢了拢手指后,却发现怎么也握不成拳,遂阖上目抿唇无力地点了点头,艰难地迈开步子随他二人往署衙走。
此间离洛阳狱算不得近,施晏微脚步虚浮地走了大半个时辰方至,那坊丁毫不客气地将她送进大佬,交给狱卒后,同那狱卒压低声音耳语两句,大摇大摆地离了此地。
昏暗的监牢内,血腥味浓重,狱卒将她领至一间还算整洁的狱房中,施晏微自知无从辩驳,索性也就全程沉默着不说话,呆呆地站在牢门前。
那狱卒虽板着一张脸,语气却很平和,似安抚又似叮嘱地道:“明日自会有郎君前来细细审问娘子,娘子稍安勿躁。”
此间竟只关押了她一人,再无旁人。
施晏微观察着旁人住过的脏乱狱房,一个可怖至极的想法就直往脑海里窜:那坊丁定是宋珩授意找上门来的。
除了他,还有谁会大费周章地使出这样的手段,将她囚困至此地?
他一定在等着她对他摇尾乞怜,跪地痛哭求他救她离开这里吧。
霎时间,刻骨的凉意传至四肢百骸。
施晏微圈着膝盖缩在墙角,浑身止不住地轻颤,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违背自己接受过的思想品德教育,以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去咒一个快些死的念头。
掌灯时分,宋珩端坐于书案前,手捧一本微微泛黄的兵书。
朱漆的菱花木门外,部下前来求见复命,宋珩淡淡出一个进字。
一个年近三旬的郎君推了门迈进来,朝宋珩施了礼,恭敬道:“禀节帅,事已办妥,那郑三娘现已关押至洛阳狱。”
许久不见,他也有些想她了。
那日夜里不过借着月色抚了抚她,实在解不得渴。
宋珩慢条斯理地合上书,随手往案上搁了,喉咙里轻嗯一声,旋即便挥手示意他退下,立起身来走到窗前,凝眸看向那满窗月色,心内暗忖:但愿她明日能知情识趣些,莫要脑后生反骨,说出惹人生气的话来。
*
不觉间入了夜,皎洁的月华透过狭小的窗子洒将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道明亮夺目的光斑,施晏微眼神空洞地看向那道月光,一颗心却仿若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亮来。
内心压抑到了极致,想要睡一睡的,可是又怎么能睡得着呢,只能苦苦地煎熬。
忽然,狱卒进来吹灭了墙上的火仗,整座监狱霎时漆黑一片,独有清冷的月光映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光芒,凄凉寂寥。
施晏微被抓紧来,还未来得及用晚膳,只在晌午用了些饭菜,加之此间的血腥味于她而言太过浓重,又饿又反胃,当下便觉胃里难受得厉害,竟是一刻也不曾合过眼,只跟个死物似的缩在墙角发呆,后半夜方浅浅睡去。
好容易忍着那些不适挨到了次日上晌,外面天光大亮,施晏微于半睡半醒间被狱卒唤醒,道是晋王要亲自审问她。
施晏微几乎一晚上没怎么合过眼,只在天将明时虚虚合眼眯了一会儿,是以这会子脸色着实不大好看,一双清澈的桃花眼里隐隐泛着血丝,仿佛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往牢门处看过来。
晋王,果真是他。施晏微缓缓抬头,一双无神的清眸呆滞地看向他。
但见春日的暖阳下,那人身穿一袭玄色方胜暗纹的翻领长袍,负着手面无表情地立在那些阳光下,幽深的凤目里喜怒不辩,流畅的金线勾勒出他的硬朗五官,越发衬得他五官立体、光映照人。
只可惜,是个人模狗样,狼心狗肺的。
可笑原身的兄长一片忠心,离世前竟将她托付给了这样的人家,招来这样的祸端。
“将门打开。”宋珩薄唇轻抿,眸色沉沉,冷声命令身侧的狱卒道。
那狱卒恭敬道声是,立刻解下腰间钥匙开了锁,弯腰请他入内。
宋珩并不急着进去,立在原地,挥手示意狱中的一应人等悉数退下。
片刻后,狱中便只余下他与施晏微二人,宋珩迈着缓步朝她走来,腰上的蹀躞金带泛出的金色光泽益发晃人眼,刺得施晏微下意识地错开视线,整个人都在不由自主地往墙根处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