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沈容已走到刁宁面前。
刁宁缓缓闭上眼睛,神情安祥。
她曾习惯佩戴的珠宝首饰,全都没有戴。身上空无一物,?只有一件蔽体的纯白睡衣。
“夫人,?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门外响起敲门声和杂乱脚步声。
很多仆人听到动静赶来了。
唐纳镇定回复,?“没事。夫人心情不好,?没有夫人传唤,?谁也不许进来。哪怕有急事发生也不行。谁敢违抗命令,?就按照低阶层冒犯高阶贵族的罪来处理。”
“是。”
门外的人退下。
大堂回归安静,?却不平静。
血腥味弥漫在沈容的呼吸间,?很快又被熏香遮掩。
唐纳迅速拿来毯子包裹住刁宁,?再用黑色塑料袋将她装起,带到一间客房的浴室,?放进浴缸。
封政不在这儿了,也不知道是回去了,?还只是隐身了。
沈容跟在唐纳身后,“你打算怎么处理刁宁的尸体?”
唐纳:“按照规矩,每一代刁宁死去,都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端倪。所以,?要直接处理掉。”
他忙前忙后,?从城堡的小门出去,?搬来一桶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还有各种刀具。
准备好工具后,他站在浴室门边看浴室外的沈容,?“你要进来吗?”
沈容犹豫了一下,走进浴室。
浴室门窗拉严,明亮的灯光照在刁宁染血的苍白身躯上。
她面容平静地像是睡着了。
身体周边萦绕的蓝色雾气,?是幽海灵与诡鲸血液结合而成的毒。
唐纳递给沈容一条布巾。
沈容学着唐纳的样子将口鼻包裹起来。
刁宁的死亡让她想起了第四层最后一场游戏里,遇见的那位苍老的世界守护神。
一位神,一个人。
都是同样地在用自己的一切,守护着他们想要守护的东西。
唐纳拜托沈容脱了刁宁的衣服,用铁皮遮住了刁宁的身躯,而后沿着缝隙将桶内的液体倒进了浴缸。
浴缸里散发出刺鼻的药液气味,刁宁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腐蚀。
这位生前光鲜亮丽,尊贵无比的夫人,死时的动静引来了诸多的人,但谁都不能知道她已死去。
死后,她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从这个世界消失。
她不会有坟墓和墓碑。
这世上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因为她是刁宁。
唐纳垂眸,嗓音喑哑:“这是我送走的第五位刁宁。”
“当初她成为刁宁的时候,才十八岁。她已经尽她的全力,做到最好了。”
唐纳看向沈容,眼神颤动不安。
他在担心,沈容会拒绝刁宁的相信。
沈容:“你也知道,我有任务要做。我不会长久地留在这个世界。”
唐纳眉目间生出一丝失落。
沈容:“不过,我可以暂时代理刁宁。直到下一位刁宁出现。在那之前,你得告诉我,你的事,还有你当年来到这个世界要做的任务。我会斟酌,我将做到哪一步。”
“滋滋”的腐蚀声像是背景音在浴室内连绵。
唐纳语气透着怀念,像一位回忆过去的老人,“我是一百年前左右来到的这个世界。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当时可以说是那届游戏中最厉害的玩家。”
“我经历过许多游戏世界,见识了诸多悲剧和惨剧。但这个世界还是让我震撼到了。我始终记得我醒来时,被拴在狗窝里,周围全是一群得了皮肤病的赤.裸人类的样子。”
“我们明明是人,却一只只动物当成是狗。我努力往上爬,并像你一样,试图探求我在这个世界要做的任务以及要打卡的灵珠下落。这期间我遇到了很多危险,来自这个世界的,或是来自其他玩家的……”
“那些危险都没有给我留下太多印象,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我唯一能记清的,是我通过重重考验后,遇到了刁宁夫人。”
“那一代的刁宁夫人,是个有些软弱的人。但是她依然坚强地完成了她的使命。她知道我的特殊,在活着的时候带我四处探查这个世界,让我见识到了活在各个阶层的人,以及那些人的精神和信仰。”
“我知道刁宁是想用这些留下我,打动我。她成功了一半,我确实被打动了。不过我那时依然像你现在这样,始终把这个世界看作游戏,并没有融入。直到后来我发现了我要做的任务,其实有两个。”
“一个,是颠覆这个世界。这太难了,不耗费时间是不可能办到的。”
“另一个,其实是回到一开始我出生的狗场,端掉那一条黑色产业链。而我要获得的灵珠,就是刁宁认识的一位贵族的饰品。”
沈容静静地听着,心道:可能我的任务也差不多。
唐纳:“以那时的我的身份地位,以及刁宁对我的纵容来说,我想要完成任务,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在我即将完成任务的时候,那一位软弱的刁宁,用和这位刁宁同样的方式留下了我。”
“她选择了死亡,用死亡换来了十二颗灵珠,她将灵珠和一位懵懂年轻的继任刁宁交给了我。”
“我可以完成任务,带着十二颗灵珠走人。但那位懵懂年轻的刁宁和死去的刁宁,用他们各自的方式绊住了我。那一刻我开始审视这个世界,审视我自己。我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成为神,主宰我原本的世界?”
“可是在这个世界,倘若我能颠覆这个世界,我不一样是所有人的神吗?甚至,我会是他们衷心感激爱戴的神……而不是凭借着力量,让世界因力量而被迫臣服的神。”
于是,唐纳选择了利用灵珠里留存的神力留下。
他有他的野心和抱负。
在这野心和抱负下,他有他的不忍和慈悲。
浴缸里的刁宁化作了一滩血水,唐纳拿出一幅未上色的刁宁画像,用血水做底色,为这位刁宁留下了她在这世上唯一存在过的证据。
沈容望着那未上色的苍白画像,一瞬间想了许多。
她突然深刻体会到,确定目标是成神后,要给玩家增加那么多的限制的原因。
先前她能够想明白原因,但那只是想明白而已。可此刻的感触却是不一样的。
设限,是为了更好的让玩家去做一个普通人,融入游戏世界。
不要因为获得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就高高在上地俯瞰游戏世界,俯瞰人类,不要忘记自己也是一个人,不要忘记人应当有人性。
即便成为神,也不要只是因为力量而成为神。
就像唐纳。
他虽然选择停留在此,可守护了五代刁宁的他,对这个世界的人类而言,已经是一位无冕之神。
游戏官方没有因为他的擅自停留对他问责。
甚至她们这些玩家又来到了这个世界正常游戏,这说明游戏已经认可了唐纳所做的一切,认可了他融入这个世界。
封政来找唐纳,显然是因为封政的小任性。
封政也只是嘴上说说要罚,其实什么也没做就走了。
想到封政,沈容的心情总是有一些轻松愉快。
画像已经被涂抹上了血水的底色。
沈容看着画像上的刁宁,心想:其实历代刁宁,也算是“神”啊。
唐纳收起画像,在画像背后写下了一个名字。
唐纳说那是刁宁的真名,每一代刁宁画像背后都会写。
他将血水收集,用机器蒸干挥发,不留下任何痕迹。而后将画像带回阁楼。
沈容则去了刁宁的房间。
她在浴室里洗澡,换上刁宁的衣服和首饰,戴上面具。
她静静地坐在大堂里,待唐纳处理完前一位刁宁的事宜,唐纳交给了她一个变声器。
她将变声器藏在颈饰里。
唐纳打开了城堡的大门。
“来人,把夫人房里的所有东西衣服统统换掉!”
“那位叫沈容的宠物,竟然得意忘形到潜进夫人的房间,动了夫人的东西!”
唐纳有些生气地咬牙。
接下来的不用多说,沈容的“消失”也会被归结于被处理掉了。
沈容心想:演技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