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德米特里只是受公司之托来试探意向。

得到余曜感兴趣的讯号后,Red Bull那头很快就表示,自己可以派职业经纪人与少年详细商谈签约事宜。

余曜现在的商务都交给赵威明负责。

赵威明这会儿刚好也在医院,离平行大回转也还有几天。

少年就在电话里答应下来。

等经纪人到了,就套上外套打算下楼去接。

赵威明连忙把徒弟按回病床上,满脸心疼,“小祖宗,你都伤成这样了可老实点吧,我替你去接人总行吧!”

余曜眨了下眼,明知故问地笑。

“我还以为赵教你不想去。”

少年看得清清楚楚。

自打知道Red Bull将要派人过来,自己的教练们有一个算一个,脸色都青青白白的,很不好看。

赵威明嘴角抽了抽,“我肯定是不想你签那什么玩命的公司,但你非要签,我能怎么办,把你绑在手边不让你去见人?”

那也不现实呀!

再过几天就是华国的除夕,等过完阴历年,余曜就满了十七周岁。

按照华国的法律,只要满阳历的十六周岁,靠自己的劳动收入生活的,就已经可以视之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可以通过自己的独立行为进行任何自愿的合法民事活动。

简而言之,只要余曜不违法,谁都不能强迫他改变心意,连赵威明这个关系最亲密的教练也不行。

再加上大家伙对少年的性子心里都有数,知道劝了也没什么用,自然不会再来做无用功。

余曜对此心知肚明,也很庆幸自己穿回来在这个年龄节点,能够拥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他目送赵威明去接人,余光瞥见没关房门外鬼鬼祟祟的来回人影们,微微扬了下眉,心底有点好笑。

但脑海中的主意却已经坚如磐石。

他要加入Red Bull。

不是为Red Bull能够给出的天价签约费。

余曜很早之前就听说过Red Bull的大名,也曾在比赛时多看过好几眼德米特里带着的那顶鲜亮醒目的logo头盔。

事实上,只要是搞运动的,基本上就没有没听说过Red Bull名字的。

作为一个从上个世纪就开始涉足极限运动,几乎包揽全部极限天花板项目的老牌赞助公司,Red Bull在极限运动界的崇高地位堪比元老级领军人物。

不仅经常组织各类专业级别的业内赛事,很多极限运动之所以能够发展壮大,都离不开Red Bull在早期的大力发掘与支持。

余曜目前深耕的攀岩和滑雪。

还有观众们更为熟悉的赛车和冲浪,以及小众一点的悬崖跳水,长板速降,翼装飞行等项目,但凡专业点的极限赛事和运动员,背后都离不开Red Bull的影子。

除去这种固定项目的赛事。

据余曜所知,Red Bull还曾经组织过一项名为平流层计划的惊心挑战。

极限跳伞运动员要从近四万米的高空,也即是大气平流层中一跃而下,其目的也只是为了证明人类在做自由落体运动时,最高时速是否能突破音障。

连飞机这样的庞然大物都会在接近音速时,因为巨大阻力而性能损坏,栽头摆尾。

人类真的能成功吗?

当年参加的o国运动员用生命为赌注,从氦气球毅然决然地跳下,替全人类证明了,能,真的可以。

我们可以用凡人之躯突破音障。

人类的生命远比想象得还要坚韧顽强!

这场惊心动魄的平流层挑战一口气打破了三项世界纪录,惊艳了同时观看直播的数几百万在线观众,堪称年底新闻之最。

但在Red Bull的历史上却只是沧海一粟。

除去专业级别的赛事,Red Bull曾组织过很多胜利起飞,失败骨灰的刺激挑战。

例如,从两座悬崖间骑自行车通过绳索的悬崖自行车挑战,直升飞机极限翻跟斗挑战,架势飞机穿越隧道挑战……都是Red Bull活跃在极限运动领域的冰山一角。

甚至可以这样说,Red Bull的邀请签约,就等同于极限运动顶尖领域的特邀入场券。

签下它,就意味着将自己的灵魂和生命都贩卖给了那只名为自由和冒险的愉悦脸魔鬼。

凡是签下Red Bull的极限运动员,从此之后的日常,都是在生死边缘蹦跶,随时随地可以准备重新投胎。

这是Red Bull敢死队独树一帜的风格和标签。

余曜很欣赏,也对之很感兴趣。

甚至有一种想想就头皮发麻,一颗心如同烧开沸腾的水一样翻滚起伏,冒着滚滚白色蒸汽的滚烫刺激感。

这是少年心驰神往的所在,但客厅里的教练们不高兴的根本原因也就在这里。

余曜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教练们应该不会阻拦自己。

毕竟这是他们从一开始挂名时就确认过的默契。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阖上,心已经飞到了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和冰崖壁立的险峻雪山,耳畔仿佛都听见了高空中特有的那种狂吹猛啸的呼呼风声。

余曜在摇曳的心神间留出一丝分给外界。

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半开的房门静悄悄的,哪怕有再多人影时不时过来晃动,也没有人真正推门而入,阻挡他接下来的会面。

客厅里,教练们或坐或站在沙发边。

见赵威明真的下去接人,脸上的神色就越来越凝重。

他们现在的感受很复杂。

就好像是身为高中老师的自己,好不容易挖到个稳进清北的天才少年,就指着他考出省状元为校争光。

结果倒好,这孩子才只参加了几次省市联考,就跟自己说要退学去专攻研发竞赛。

这个比喻还不是十足十的精确。

毕竟研发竞赛可没有什么性命危险。

Red Bull赞助的极限运动几乎全部都在生死一线!

Red Bull出钱,运动员出命。

这句话在圈子里广为流传。

教练们面面相觑,愁眉紧锁,连宋双成都顾不得吹胡子瞪眼,主动跟滑雪队的教练们坐到了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压低声小声议论。

赵正飞微微倾身:“要不咱们去劝劝?”

宋双成不置可否:“劝有用吗?”

韩启光沉默片刻:“……估计没有。”

简书杰心慌意乱:“那总不能看着余曜去送死吧!”

性子最老实的葛教练和杜教练没说话,一人抓耳朵,一人抓头发。

大家齐齐陷入沉默。

“送死倒也未必,”赵正飞打算尽量往乐观了想,“说不定运气好,就只是个高位截瘫。”

高位截瘫?

只是个高位截瘫?

滑雪队的其他教练:“……”

宋双成:“……”

这话还不如不说呢。

花白头发的教练深深叹了口气,瞪着双眼望向大门呆呆出神。

他曾是这些教练里曾经离极限运动最近的那个,所以在余曜说自己想要签约Red Bull时,冷不丁就想起了自己曾有个在酋长岩丢掉性命的孩子。

宋双成现在其实已经很少想起宋远方。

一个是不想提,觉得提了也没用,去了的人就是去了,决计不会再回来。

另一个则是为了避免再刺激到家中那个曾经日日以泪洗面,好不容易才重拾生存信念的老妻。

但说实话,他这辈子就宋远方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想不念。

多少个深夜惊醒辗转的时刻,宋双成都会忍不住地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教儿子攀岩,没同意他去徒手攀岩,死活拦阻他和唐清名一起出国,那桩让他们痛彻心扉的惨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自己不会眼睁睁看着曾经高大帅气的儿子变成了一捧冷冰冰的骨灰。

唐清名也不会因此一意孤行,彻底退出省队,放弃竞技。

想到自己曾经的得意门生,宋双成忍不住地在心里冷哼一声。

唐清名那个小兔崽子,生怕他见了儿子支离破碎的身体,愣是赶在他到m国之前,抢先按照宋远方的遗愿火焚。

但宋双成又不是没见过摔死的人。

才十几层楼而已,就已经头骨粉碎,血浆淋漓,浑身骨骼摔得稀碎,如同一具软绵绵的棉花人任人抬拾。

这还只是十几层楼,不到一百米。

他的孩子,是从酋长岩过半的高度摔下来的,足足有四百五十多米。

他才二十二岁!

大好的人生都还没有开始。

宋双成用力抹了一把脸,“还是我去吧。”

他摇摇晃晃地迈动沉重的脚步,走向病房。

其他教练犹豫一下,见有了打头的,就一窝蜂地跟了上来。

可宋双成只走到病房门口,就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宋老?”

赵正飞眼神中露出一丝疑惑。

宋双成撑着门框,也说不好自己怎么了。

他已经想好了劝余曜的说辞。

但不知怎的,儿子当年说自己要去征服酋长岩时那副顾盼神飞,意气风发的神情,就从记忆深处冒了出来。

还有他在收拾行李箱时,笑着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爸爸,你说,人活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英俊阳光的年轻人转眼间自己就先笑了起来,“我想我是为了我的梦想吧。”

想到儿子说起梦想时神采奕奕的眼。

宋双成突然有点茫然。

他探头往门框里看了看,就见余曜正在闭目养神。

原本瘦削肩膀上现在鼓鼓一团,能看出固定绷带的轮廓,宋双成就想到了少年在冬奥会上奋不顾身的惊艳表现。

自己想用危险致命来劝退他。

可对余曜来说,什么不危险?

他从大跳台、道具、U型池、千米雪道,乃至蝴蝶崖上摔下来,不都是重伤起步,上不封顶?

宋双成突然就觉得自己刚刚的理由立不住脚。

他长久地没说话,在少年望过来时狠狠地颤了颤。

像,太像了。

远方当年也有一双这么亮的眼。

宋双成蓦得转身,嗓音酸涩,“让余曜自己做决定吧。”

年轻人的事情,当然要让他们自己决定。

自己当年没拦远方,现在自然也不该拦余曜。

宋双成坐回了沙发上,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但神态已然平静不少。

没有了带头人,其他教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没有第二个人要打头,就悻悻地回到了沙发边。

等开门声一响,六位教练,十二双眼,就齐刷刷地射向了跟在赵威明身后的外国年轻人。

他们的目光谈不上友好,如有实质般地让人难以忽视。

“这些都是余的教练吗?”

戴维没想到余所在病房会有这么多人,他想了想来之前调查过的资料,谨慎猜测着。

赵威明一脸与有荣焉,“是的,我们都是余的教练。”

戴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满屋教练的情况,客气地对着大家笑了笑,并没有在意教练们冷淡不喜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