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府上早早就做了准备,即便事发突然,这场丧事也没有让他们兵荒马乱。
婚事上许多东西,在丧葬上也同样可以用,倒省了许多事。
等到晚上的时候,灵堂便已经安置好,就在原本计划拜高堂的地方,要敬父亲的茶,也换成了香炉。
半天的功夫,婚宴就成丧葬,为庆贺而来的宾客,脸上不见半分喜色。
仿佛时空交错般,生与死、喜与忧、乐与哀在此刻交错。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物品,原本为庆祝婚礼定下的一切安排,倒成了对生离死别的哀悼。
宾客们来吊唁大将军,来来往往中,有人打听起那位未过门的将军夫人。
他们早已听闻大将军这位夫人是商人之子,上不得台面的。
想着大约长得如同江南女子一般温婉有余,端庄不足,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仍然有些好奇,他到底有什么勾魂的手段,让大将军那么迷恋于他。
赵景辉也有些好奇,他才坐到主位上,接过闻人修诚递给他的一杯茶,一垂眼,略略抿了一口。
口腔中弥漫着一股干涩的苦味,就不禁皱起眉头。
“丞相大人,本王可记着你有不少好茶,怎么都不肯让本王尝一尝?”
他摇着扇子打趣道,一双桃花眼里闪过不愉快的光芒,只是面上不显半分。
“可是不待见本王?”
闻人修诚无奈地笑了笑,道:“微臣不敢,只是郁郎好茶,臣手上的好茶便都送给了郁郎。”
“郁郎是何人?”
“乃是臣的弟媳。”
赵景辉倒觉得稀罕,闻人修诚这么抠门的人,他一个王爷有时都讨不到一壶好茶,他倒是大方地给他那个弟媳了。
说起来闻人征也是,那么冷漠不近美色的一个人,忽然就要力排众议娶一个商人之子为妻。
这对兄弟怎么一碰着他,就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那个郁郎是妖精不成,要不然就是南疆的巫师,惯会给人灌迷魂汤。
“郁郎?倒是好名字。”他愈发好奇,只是心底还是轻慢的态度。赵景辉风流惯了,什么美人没见过,京中有名有姓的美人,在他看来都不过如此。
一个江南小城来的哥儿算得了什么。
正这么想着,他耳尖微微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仿佛是什么轮子压到地面发出的声响,略有些沉闷,在有些嘈杂的人群中听得并不分明。
赵景辉略一抬眼,看到了门口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青年。
一瞬间,目光就凝滞了。
脑子也猛然炸开一片白光,瞳孔微微放大,险些都忘了要如何呼吸。
此时,其余众人也终于注意到悄然出现的美貌青年,原本嘈杂的声音霎时静止了,甚至有人不小心失手,摔碎了茶杯。
陆长郁并不理会立在两边,呆滞地看着他的众宾客们,只默默叫人带他到棺木旁。
宾客们屏住呼吸,像是怕把他吓跑了一样,只是都有意无意把视线投向棺木旁的那个青年身上。
一身素净的白衣,身姿纤弱,乌发披散在肩上,脸颊似有晕红,丝丝缕缕乱发披在脸侧。连眼中也似盈起一层水光,烛光照耀之下愈发色授魂与。
他平时骄傲地端着姿态,显得君子般风流俊雅。如今失魂落魄地塌着肩,就如鸿鹄折翼,格外引人生怜。
叫人想爱惜他,又想欺凌他。
方才低着头的时候还不显,听见有人叫大将军的名讳,就仰起头看向那人,便立即叫那人呼吸一滞,觉得胸中如火烧一般。
美人本就多娇,如今着了一身寡淡的白衣,更显得貌美动人,身上那股冷清落寞的气质,就更让人心疼了。
不少人主动和他搭话,他却不理不睬,抿着苍白的唇,连茶也不肯喝一口。
一众宾客们简直要比那些伺候的仆人还要心急了。
“在下听闻夫人已经绝食一天了,这样可是伤身的。”
“是啊,哪怕是为了将军,也不该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啊。”
“可是这府上吃食不合胃口?我府上有更好的,不如明日我叫人送一些来。”
仿佛刚刚暗暗鄙夷陆长郁的人不是他们一样,全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场面令赵景辉觉得好笑。
“还未过门,叫‘夫人’不太合适吧,你们说呢?”
众人都知道他与大将军不合,听他故意挑刺,都不敢应声。
却见他桃花眼向上一挑,上下打量了一番白衣青年,好半晌才道:“如此美貌,怪不得连闻人征都会心动。”
即便是他这样见惯风月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漂亮的小寡夫确实颇有姿色。
然而不同于只看到了表面的其他人,赵景辉更注意到他的冰肌玉骨、身段纤纤,眉眼间有股被弄透的韵味,从骨子里透出魅劲儿。
只一眼,他就知道,闻人征平日里有多疼爱他,兴许到了现在,那素净的孝服底下还残留着些许欢好的痕迹呢。
闻人征当真舍得抛下他?
“只是闻人征都死了,美人却要为他伤心,实在不值。”
“既然还未成婚,何必平白给他闻人征守寡,不若跟了本王,本王绝不会亏待了你。”
赵景辉调笑道,甚至上前几步走到陆长郁面前,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尖,微微抬起。
男人戴着玉扳指的拇指,抵在他唇角上,就觉得指腹似乎也被温软的唇暖烫了。
“郁郎觉得如何?”他弯下腰,低哑的嗓音,带着半真半假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