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寄往平特街47号

酒与枪 梦也梦也 12372 字 1个月前

在讲述艾玛·格兰特的故事之前,我们首先需要知道两点:

第一,她选择在维斯特兰开始自己的律师生涯,确实只是因为这里有很多、很多、很多的凶案——在这一点上,她的确和律所的合伙人霍姆斯先生非常合拍:她不在乎自己在下班的路上会不会被当地黑帮抢劫,也不在乎自己的委托人是不是各个手上都沾满了鲜血,更不在乎检察官们会不会私底下扎写着自己的名字的小人。

她是真的很想在这一行干出一番事业,不管在旁人眼里这番事业是否道德——她有一番独特的、属于自己的评判标准,这让她所谓的“干出一番事业”的定义与别人截然不同。

第二,艾玛小时候也看过《哈利·波特》之类的幻想题材小说,在某个时期,她确实相信自己本应该收到一封猫头鹰来信,这封信可以改变自己的一生。

而结果是:她的一生可以说确实是被一封信改变的,但是寄信人并不是魔法学院的院长。

——寄给她这封信的人是个杀人狂。

艾玛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是2019年的夏天,一个平淡无奇的晚上,她出门把装满空啤酒易拉罐的垃圾袋扔到垃圾桶里去,出门的时候台阶上还空空如也,回来的时候那封信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的脚垫上面。

这从各种角度来看都实在有些诡异:大信封在月光的的照耀下显现出一种不太真实的灰白色,信封上贴了邮票,但是却没有盖邮戳,那上头用印刷体写着一行地址,表明收件人确凿无误:

维斯特兰市,克林菲区,平特街47号,艾玛·格兰特收。

艾玛盯着这个信封看了好几秒,才鼓足勇气伸手去戳了戳信封的边角:信封没有爆炸,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里面掉出来。自从人们相信阿玛莱特先生是维斯特兰钢琴师之后,她也收到过骚扰信,她可不想在从邮包里拆出一封报纸拼贴的恐吓信了。

最后艾玛选择就站在门口拆开这封信,在黑夜之中多么白的纸张都是黯淡的、灰蒙蒙的,信封被撕开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艾玛把信纸从里面抽出来,信封中好像还有张什么别的纸片,她暂时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上面。

实际上,她在展开信纸的一瞬间就愣住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看信中写的是什么,只是紧紧地盯着抬头的那几行字——“艾玛·格兰特小姐”,那上面中规中矩地这样开头——而这字体是如此熟悉,她曾经每天经手过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的那么多文件,这位律师就把这样的字体批注在文件的边角上,遣词造句中规中矩,但是艾玛却总能从中琢磨出一种尖刻的味道。

现在,一模一样的字体就出现在这张信纸上,写着她的名字。

这是一封来自于维斯特兰钢琴师的信。

格兰特女士的故事是这样开始的:她失业了——她本来当然是不应该失业的。

艾玛在大学毕业后成功进入了A&H律师事务所工作,这是全维斯特兰最大的律所之一,而且她还是律所合伙人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本人的律师助理;工作期间,她以极其优秀的成绩考上斯坦福法学院……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可以在硕士读完的时候考完律师执业资格,然后成为独立执业的正式律师。

一切看上去都这么美好,她顺利地从法学院毕业、顺利地考下了执业资格,就在她准备为阿玛莱特先生招一个新助理、交接一下手上的工作的时候,阿玛莱特先生被捕了。

阿玛莱特先生是以一种足以被载入执业律师史册的方式被捕的——艾玛会永远记得消息传来的那个下午,2017年5月5日,律所里的大部分人还因为昨夜的庆祝酒会而处于糟糕的偏头痛之中,如血般红的夕阳光辉从窗口灌进来,看着就叫人心里发慌。

霍姆斯先生首先接了一个电话,然后他脸上那种放松的、休憩一般的神情就慢慢凝固了,几秒钟之后他大声喊了一句“什么”,声音大到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惊讶地看过来。

日后艾玛会知道那通电话里讲的是什么的,日后那通电话的内容成了报纸上黑色的大字标题,变成了大街小巷人们口中最热门的新闻之一——

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带着一把左轮手枪去了卡巴·斯特莱德下榻的酒店,然后用那把枪对着他的头开了三枪。

霍姆斯慢慢地、慢慢地放下电话听筒,表情可以算得上是呆若木鸡。当时艾玛就站在他的近旁,她听见这个人嘴里发出难以置信的嘀咕声,尾音乱颤,简直称得上狼狈。

“他……”霍姆斯先生喃喃自语道,“他他妈杀了一个委托人。”

日后,艾玛也会知道,这甚至可能并不是阿玛莱特先生杀的第一个委托人:如果他真的是维斯特兰钢琴师,那么确实有好几个死者是他们律所的客户,那几个人甚至不仅只是阿玛莱特先生的客户,还包括其他至少三个律师的客户……但是当律所的合伙人之一一本正经地对你说“我想看看你最近负责的案子的卷宗”的时候,你怎么会知道他是要了解你近期的工作还是谋杀你的客户呢?

甚至,死者里还有几个是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的重要客户,这几个家伙死掉的时候,这些花边新闻还曾被霍姆斯拿出来在办公室里讲一讲。

在霍姆斯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他肯定没有想那么多。那个时候的艾玛也只是因为自己的老板的忽然失态而一头雾水,甚至没想到这事会跟阿玛莱特先生有关。

她也不会知道,这个时候距离她失业还有十三个月零五天。

艾玛坐立不安地坐在风格优雅的铁艺圆桌边上,玻璃桌面上摆着她为自己点的咖啡,她的喉咙干燥,但是却什么也喝不下去。

现在的艾玛看上去完全像是个随处可见的旅行者——想象这样的场面:一个衣着优雅的金发职业女性坐在咖啡店搭在路边的五彩遮阳伞下面,脚下是有几个世纪历史的细石子路,无数游人从她身边走过,个个脸上都是轻松愉快的笑容。从艾玛坐着的地方往街道前方望去,可以看见埃菲尔铁塔在一片蔚蓝的天幕之下散发出闪耀的金属光泽。

没错,现在是艾玛收到那封神秘来信之后的第四天,她人正在巴黎,坐在历史悠久的咖啡店门口等着一个杀人狂来给她进行面试,而且每一刻钟都得怀疑一次自己是不是疯了。

那封来信的内容如同阿玛莱特先生曾写在文件边角的那些批准一样言简意赅,信上写道:“艾玛·格兰特小姐,我恰巧听说你最近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如果你依然对你在A&H律师事务所负责的案件类型感兴趣的话,我这里有一个合适的岗位。如果你下周有空,我希望和你面谈。”

艾玛看完这封信之后一分钟之内大脑都是空白的……面谈?!写信的真的是一个正被FBI通缉的逃犯吗?阿玛莱特似乎对她的近况了如指掌,这想起来真是令人感觉到毛骨悚然。还有,什么叫“你在A&H律师事务所负责的案件类型”?人人都知道这个律所就是帮黑帮分子打官司的。

但是或许她并不是真的做梦,因为信封里还放了一本精美的咖啡店宣传册,册子的封面上用同样的笔迹写了时间地点,另附一张机票,降落地点是巴黎夏尔·戴高乐国际机场。

她现在人已经坐在巴黎夏天暖融融的阳光之下,依然感觉到如梦似幻。别人绝对会向她指出,收到了杀人犯的邀约还会去赴约的家伙是个疯子,而艾玛也确实做了一晚上被杀人分尸的噩梦……现在,之前那份宣传册上写的时间就快要到了,艾玛不断低头去看自己的腕表,当指针跳到三点整的时候,她忍不住轻轻地哆嗦了一下。

同一时间,一只手拉开了她对面的那把椅子。

“下午好,艾玛。”

那个她非常熟悉的声音说道。

艾玛的失业可以说是在意料之中。

在赫斯塔尔·阿玛莱特被捕之后,A&H律所的大部分人都度过了一段相当糟糕的日子,甚至律所本身也很快改名叫“霍姆斯律师事务所”了,虽然这个律所经常给各种杀人犯做无罪辩护,但是他们真的不需要把一个杀人犯的名字放在招牌上。

在最初的几个月,也就是阿玛莱特先生的案子还没有开庭的时候,作为除霍姆斯之外和阿玛莱特接触最为密切的人,艾玛受到过好几次警方的询问。她每次不得不从工作岗位上离开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到不少同事的视线就黏在她的后背上,窃窃私语如同小时候所惧怕的那种藏在床底下的影子一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蠕动。

因为所有人都会好奇:一个人成为杀人犯之前到底有没有征兆呢?他是否与别人不同,是更加残暴还是更加疯狂?他曾泄露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如同小说的伏笔一样,在真相被揭露的时候令人感觉到毛骨悚然?

显然,他们认为艾玛会是那个知情人,因为她是阿玛莱特的律师助理,他们一天快有十个小时共处一室,艾玛理应对他心中的黑暗念头心知肚明。

她理应知道对方的诡异之处,读懂藏在人类表皮之下的黑暗色调;他们是跟杀人犯打交道的律师,她闻到那种气息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真相。

甚至就连负责此案的警官可能也这样认为。负责这起未遂的谋杀的是WLPD的巴特·哈代警官,艾玛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的目光更加疲惫。她曾很多次对着这位警官说“不,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杀斯特莱德先生”或“不,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之类的话,然后对方慢慢地点头,好像正把千言万语藏在心底。

艾玛也有另外一个答案哽在喉咙里,并没有说出口。

她没法说自己看见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的心里藏着什么东西,在跟越来越多的亡命之徒打交道之后,她心里的念头愈发清晰。她不能把这话说出口,因为直到真相大白之前,她都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就好像是你走过墓地,墓地里的荨麻就在你的衣角留下被尖刺刮破的痕迹,你在黑夜里穿梭,黑夜就在你的头发下面留下没法驱散的影子。他身上的某种气质指向一个可怕的来源,而艾玛本人并不知道来源在何处。

她也不在乎那来源在何处,她在乎的是A&H律师事务所能给她最富有挑战性的案子和最激动人心的庭审现场,除此之外,她当然礼貌地学会不去探究别人的隐私。

本来事情会这样过去的,这里可是维斯特兰,什么奇怪的凶案都曾发生过,站在这个角度上来讲,一个辩护律师在成功结案的第二天杀了自己的委托人不算是什么大事。

——只不过是问询和躲避记者的骚扰,还有应付那些把阿玛莱特的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的罪证实验室勘查员,最开始律所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但是到了五月中旬,《维斯特兰每日新闻》上刊出了一篇新的报道,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有关人士”信誓旦旦地向报社记者指出,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就是维斯特兰钢琴师。

或者用一种更加直观的语言描述这件事对律所的影响:A&H律所的合伙人不止谋杀过一个事务所的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