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阿尔巴利诺回家得甚至比赫斯塔尔更晚一些。
WLPD的人又跟着他去法医局看了唯一剩下的那具尸体,其他的死尸早已在很久之前就被埋葬,要不是汤米心细,他们就会永远被人遗忘。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察们又挨个问了当时负责解剖的医生,看了好多触目惊心的图片。
“……我现在有点赞同你们的看法了,”贝特斯最后迟疑地说道,目光在阿尔巴利诺和麦卡德之间游移,“虽然受害人的死法大不相同,但这些案件或许确实可以并案——年龄、遭受性侵的迹象、抛尸的方式……还有,这些受害人都长得很漂亮。”
确实如此,就算是照片上那些尸体已经浮肿腐烂到难以辨认原样,从实验室制作的那些复原图里依然可以看出他们活着的时候依稀的样貌。年轻的、肤色白皙的、有着大大的眼睛的孩子们,柔软的头发像是金色的玫瑰。
麦卡德看着那些照片,沉思着说:“……如果这些孩子是被什么人有目的地聚集在一起的话,我只能说,挑选孩子的那个人看上去很偏好金发。”
——而现在,阿尔巴利诺·巴克斯走进赫斯塔尔家的客厅,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墙角的落地灯是亮着的,这星点光芒与落地窗外流淌不息的灯河交相辉映,给室内蒙上了一片轻纱一般的暖橙色光辉。
赫斯塔尔坐在落地窗前的扶手椅上,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瓶开封的芝华士威士忌,厚重的玻璃瓶子里像是盛了半瓶室外的璀璨灯光;他的手里虚虚地握着一只玻璃杯,里面装了一指深的酒液。
完蛋——这是阿尔巴利诺的唯一一个想法:可能是因为父亲酗酒的缘故,赫斯塔尔实际上很少喝酒,他是真的能做出跟奥尔加去酒吧的时候只喝软饮料这种事的人。他们跟奥尔加约过好多次“周末酒吧之夜”,阿尔巴利诺只见过他喝过两次酒,还都是因为他工作不顺导致头疼得不行才向酒精妥协。
这就意味着,赫斯塔尔现在的心情肯定相当、相当糟糕。不奇怪,要是斯特莱德被捕且因为证据充足被关在监狱里逐渐烂掉,也不是维斯特兰钢琴师乐见的场面。而他不是义警的原因就在于此:他并不想保证罪人受到法律的制裁,他想用自己的手亲自残酷地制裁他们。
阿尔巴利诺花了半秒钟想了想要不要跑,但是他自己的房子可能已经被灰尘淹没,而且就算是冰箱抽屉之前没发霉,现在也已经长出毛来了,所以他很快放弃了这种想法。
最后他选择直接在赫斯塔尔对面坐下,桌面上另放着一只空杯子,显然是赫斯塔尔在等着他回来。赫斯塔尔在他坐下的时候只是掀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一个字也没有说。
夜晚的这些光晕和酒的气息或多或少地令阿尔巴利诺想到了另外一个夏天的晚上。那瓶贵腐酒。那把枪。一个秘密就此收敛了声息的夏季的夜晚。
阿尔巴利诺沉默地给自己倒了酒,酒瓶放回桌面发出铮的一响,然后他听见赫斯塔尔说道:“给我看看你的手。”
——阿尔巴利诺的手上缠着一层薄薄的纱布,用以遮挡他去红杉庄园的那个晚上在手上留下的牙印。他之前本来决定如果赫斯塔尔问起这块纱布就回答说是在档案室的时候被掉落的箱子砸伤了手,但是赫斯塔尔后来也没有问。
现在,阿尔巴利诺微微向前倾身,直接把自己的手递出去;赫斯塔尔的手指擦过他的手腕和跳动的脉搏,解开绷带,把它慢慢地解下来。那个牙印过了两天之后依然呈现出一种微微的黑紫色,皮肤略微红肿,那是人垂死挣扎的时候会留下的力度。
赫斯塔尔打量了半天,然后用指尖轻轻按了一下,然后听见阿尔巴利诺低低地嘶了一声。他慢慢地用手指摸过那片青紫,低声问道:“你隐瞒了我什么事情吗?”
阿尔巴利诺苦笑了一下,他的声音听上去甚至是诚实的:“我真的很想说我没有。”
奥瑞恩·亨特坐在自己那辆灰扑扑但是好用的自动挡汽车里,咒骂着试图把自己隐隐作痛的腿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虽然事实证明这个位置在世界上并不真的存下:他的腿比天气预报更准确,现在这样的疼痛是下雨的征兆,而这个季节下雨必然导致降温,真该死。
他的车子就停在维斯特兰市警察局大门对面,鲍勃·兰登曾经抛尸的那个黑暗小巷的正前方,WLPD的办公楼永远灯火通明,因为这座城市里永远有谋杀案正在发生。
亨特在门口等了二十多分钟,他等着的那个人才姗姗来迟,那个人手里拎着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黏糊糊的三明治,在亨特第一次鸣笛之后向着他车子的方向走来。
亨特听着副驾驶座的车门被人拉开又重重甩上:布尔警官坐进了他的车里。
布尔警官是一个足足有两米高的壮汉,他一坐上这辆车,亨特就听见车子底盘嘎吱一声向下一沉;布尔那双大手握着自动贩卖机里买来的三明治,看着就跟拿着过家家的塑料玩具一样。
而这个一看亨特就打不过的人正粗声粗气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亨特来WLPD之前找自己在警局的一个朋友打听了一下——所有赏金猎人都有这么一两个在警局的朋友——他的朋友说巴克斯医生和阿玛莱特关注的那个河道抛尸案是个跨州案件,因此被FBI接手了。
那本来是布尔的案子,却被转给了警察跟BAU合作的哈代警官,为此布尔大为不满:他还想要个在BAU探员面前抛头露面的机会呢,因为如果能通过筛选进入FBI,前途可比在维斯特兰当一个小警察光明多了。
亨特敏锐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对他有利用价值可言,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忍着腿疼在晚上来到警局见布尔。
维斯特兰的赏金猎人们私下流传着一个名单,也就是“可以合作的警官排行榜”,在这个名单上,巴特·哈代向来高居榜首。哈代警官擅长倾听赏金猎人们的意见,也尊重他们的工作方式,但是他同时也非常、非常敏锐,亨特不认为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情能瞒过对方,也并不想冒这样的风险。
而布尔警官则在榜单里很靠后的位置,因为他实际上打心眼里看不起赏金猎人——但是正如阿尔巴利诺·巴克斯所说,布尔警官之前河道抛尸案的负责人,也如阿尔巴利诺所说,布尔警官脑子并不怎么好使。
虽然他的确讨厌赏金猎人不假,但是肯定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好事。就比如说,亨特现在正打算不太有职业道德地把巴克斯医生和阿玛莱特的调查成果拱手送上,这也是他无计可施之时只能采取的下下策。
“是这样,”亨特谨慎地措辞,“你最近是不是在负责一个河道抛尸的案子?”
如他所料,布尔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他妈别提了,FBI的人介入了那个案子,还非得要求哈代负责案件,我现在就是个给哈代跑腿的。”
“那可真糟糕,”亨特慢慢地说,“毕竟我听说,其实哈代警官的破案率也没有那么乐观:钢琴师和园丁的案子都在他的手里,这两起案件可没有任何进展。”
“州立大学的那女人只跟他合作,也还不是看上了他手里有钢琴师和园丁的案子;他手里有一个从BAU辞职的侧写师,破案率当然也比别人高,FBI那个麦卡德竟然因为这种原因对他青眼有加。”布尔恶狠狠地啧了一声,“操,我之前因为一起谋杀案特意拜托了那个婊子,她把我拒之门外,说什么‘没有任何挑战性’——”
亨特轻轻地咳了一声,阻止了整段对话跑题到对奥尔加·莫洛泽的诋毁上去。
“你也有些可以在现在这个案子上压哈代一头的方法,”亨特故作神秘地说,“我可以提供一些方案。”
布尔警官怀疑地看着亨特:“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对凶杀案很感兴趣。”亨特说,听见对方没能掩盖住自己不屑的轻哼,是了,他在WLPD有五花八门的绰号,什么疯子亨特啦、猎人亨特(Hunter the hunter)啦,他都习惯了。
所以亨特毫无障碍地继续说下去:“总之,我前一段时间也在调查这个抛尸案,而且有一些进展。”
果然,虽然布尔看着他的表情还是充满怀疑,但是眼里似乎多了点热切的神色,他急切地问:“什么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