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孔雀(12)

麒麟 桔子树 17469 字 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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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警多半八卦,因为什么事儿都见过,所以什么事儿都好奇,这两人在后面折腾得动静大,何大也就有一搭没一搭从后视镜里瞄着,看个热闹。他原本特疑惑,你说那戴眼镜的虽然细皮嫩肉的,可架子大;那个儿小点的虽然长得就跟电影明星似的,可他壮啊!这两人处一块儿,谁是女方谁是男方啊?现在看看,唔,理解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再看蓝田时,便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这眼神毫无恶意,透着直男看Gay时难以掩藏的戏谑与猎奇。

蓝田虽然演过劲儿,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是他享受,假如里子和面子不可兼得,蓝田从后视镜里瞥了胖子一眼,在陌生人面前,还是舍面子而取里子是也。

这么一番折腾,已经时近午夜,派出所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值班的。何大把人领进自己办公室,让他们坐在沙发上,再给倒了两杯热水,蓝田照例倒进徐知着怀里,气若游丝的回答警察的提问。徐知着终于觉出一些异样,谨慎的不再插话,让蓝田尽情表演。

大家对案子的前半段都没什么疑议,关键在后期,徐知着那一脚惊人的凌空飞踢。

“你看啊。这脚要是你踹的,一点问题没有。”何大一边喝水,一边向蓝田摆事实讲道理:“你就算是踹死他,也没话说。而如果,这脚要是这位兄弟在伤害发生的过程中踹的,也没问题,这叫防卫。可现在的问题是,他跑了,他已经放弃追加伤害,在这个过程中,这位兄弟,追上去,给了他一脚,还整一重伤,这就有点麻烦了,对吧?人家要起诉,也是有点理由的。”

何大看向徐知着:“你当时为什么要踢他?”

徐知着默然不语,低头看向蓝田,蓝田盯着何大说道:“要不然,他不就跑了嘛?!我们见义勇为抓小偷也不行吗?”

“这个见义勇为当然是可以的。”何大道:“只是……”

“对,我根本没想伤他,但当时情况紧急,我不知道小蓝是死是活,我没有时间,我得赶紧回去。”徐知着沉声道。

改口了!何大的视线在这两人脸上转了几圈,这口供串得,忒默契了。

“何警官,我记得,偷东西被抓如果暴力反抗,这性质就变了,应该算抢劫了。”蓝田说道。

“是,这当然。”

“他当时要抢的,是我这个钱包。”蓝田从口袋里把钱包拿出来,慢条斯理地打开。

何大说道:“哎,这玩意儿一会儿得留下,我们要当物证。”

“没问题,不过我们先来算算帐。”蓝田把钱包倒空,一叠一叠地数,长条形的钱包容量大,蓝田又是刚刚从家里过完年回来。一共有1200多块钱人民币加不到一千元美金,两张总价在3000块钱左右的超市卡,因为不计名,也可以算现金处理。

何大刷刷记录,暗自叹了一口气,这就快一万了,那小子完了。

蓝田数完钱,把剩下的卡放到一边,指着钱包内层的一行金色的LOGO说道:“这个钱包,我算少一点,三万吧。”

“啊?”何大笔下一停。连徐知着的视线都追了过来。

那行烫金的小字,便是奢侈品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招牌利器:Hermès(爱马仕)

徐知着眼尖,看到小字下行用花体写了一行法文“给我的最爱”瞬间眸光一挑,心头涌上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爱马仕全球限量款,证书在我家里,他们总部的数据库里可以查到我的名字。”蓝田把钱包扣好,放到桌上。

上等的黑色牛皮在灯光下泛出柔和的光泽,正中间镶了一道冥蓝色的鳄鱼皮,银扣,扣子侧边用极细小的花体字雕刻着一句爱语。精工细作,看着就是个超级值钱货。

“衣服的钱能算吗?”蓝田拉开衣角,向何大展示大衣上那个血乎拉拉的洞。

“咳,能按损坏财物算。”何大说道。

“那我折个旧,三件,一万五。我回头去找找发票。”蓝田在不知不觉间坐起,显出强硬的威胁感。

何大眨巴眨巴眼睛瞅着他,徐知着也低下头来看他,蓝田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按着伤口倒回去。

何大苦笑:“蓝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是想拼命往上堆钱,你想定死他。”

“我这是配合您的工作。”蓝田不置可否。

“行,钱包您留下,我们得封起来。衣服您还是先穿回去。其实抢劫本来就是重罪,也不差您这件衣服钱。”何大知道遇上了硬茬,说话极其小心,这种有文化的富贵人最难惹,生怕让蓝田抓到什么错处,回头上督察那里告上一状。

“嗯,那假如说防卫过当的话,最严重的情况,有可能负刑事责任吗?”蓝田到底放心不下。

“这个难说。这得去问法院,我们就管办案子,你明白吧?”何大不肯漏一丝口风,但心里彻底乐开了花,我说得折腾这么一大出干嘛呢?原来是担心小情郎要坐牢!难怪这么死乞白赖的,连一点儿风度都不顾了。

蓝田的确是担心,从派出所里出来,坐在出租车就忙着打电话,三更半夜把个当律师的朋友从床叫起来。对方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案情,忍不住抱怨:“没事儿,明天等我睡醒了给你办!”

蓝田还要纠结,对面儿终于抓狂了:“就你这情况,对方持刀抢劫,还把人给捅了,他就算把人给踢死了,至多也就是个缓刑。”

“缓刑也不行啊!缓刑也得留案底啊!”蓝田急了。蓝教授一等良民,在他看来,凡是沾着刑庭的都是天大的事儿。

对面儿没理他,先挂了。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徐知着有些懊悔。

“怎么会?”蓝田挑眉:“你放心,打架你来,善后我来,我看谁能在我手上把你给坑了!”

徐知着没吭声,揽在蓝田肩上的手臂又紧了紧。

“我就是怕万一你因为我这个事儿给折进去。”蓝田眉头紧锁:“那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那不可能,否则胖子就得拘留我了。”徐知着笑道。

蓝田沉默了一会儿,难得狠狠地暴了一句粗口:“妈的,他要敢起诉你,我绝饶不了他!”

徐知着总忍不住想笑,蓝田从头炸毛炸到脚的样子,就像一只被人侵占了领地的狮子,眼角眉稍一反常态的沾染了浓重的戾气,冷冰冰的镜片下面,连眼神都是冷冰冰的,透着肃杀。

然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这让徐知着感觉安心。

回到家已是凌晨,蓝田有洁癖,沾这一身浓重的血气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在玄关就把衣服脱了个干净,如果不是要留下当证物,恨不得全扔到门外去。

徐知着调了一半缸温水,用棉质的厚重睡袍裹着蓝田,抱到浴室里擦洗,毛巾擦过前胸后背。徐知着的手掌移到腰腹时,蓝田终于拦住了他:“下面我自己来吧!”

徐知着默然抬头看他,蓝田镜片后面的眼睛闪闪亮亮,呼吸渐紧,脸颊上已经浮出红晕。徐知着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应该听从还是不听从,他有些为难的想,如果是个正儿八经的gay在这种时刻应该怎么干,是不是应该做点温柔体贴又消魂的事儿来安抚情人,就像那些同志片儿里演的那样。

徐知着咬紧牙,硬着头皮蹲身下去,蓝田的呼吸一滞,指尖勾住了他的下巴:“别这样,我不喜欢。”

徐知着抿了抿唇。

蓝田闭上眼睛,叹息道:“别这样,我相信总有一天……所以别这么着急。我不想给你留下任何不愉快的记忆,你懂吗?我不希望,跟我做爱会让你感觉……”

“可是。”徐知着无措地站起。

“到外面等我。”蓝田在徐知着唇上吻了吻,把人推出门外。

两个人隔着一道门,都齐齐得舒了一口气。蓝田喜滋滋地抚着自己的唇,一颗老心像是泡在蜜糖水里,徐知着总是会在不经意中撩动他的欲望与柔情,让他在两难中左右,却又甜蜜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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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知着坐在厅里,眼前又浮出那个精工细作价值千金的钱包。

谁给的呢?他还一直都带在身边!

徐知着感觉那就像一个邪恶的种子,在他心头生长,长出邪恶藤蔓和花,裂开嘴嘲笑他:你买得起吗?

要去问他么?怎么问?说什么……

徐知着知道蓝田的恋爱规则不同常人,知道他对前任的态度跟大家不一样,说不定他真心不觉得这有什么:挺好的一个东西,放着不用多浪费啊?

徐知着左思右想,种子生根发芽,藤条束紧了他的心脏,攀着五脏六腑荡秋千儿。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深陷在恋爱中的小男人,神经过敏、患得患失,总是放不开心胸,为一点点小事纠结,又唯恐得罪了女友,令人心生不满。

徐知着洗好澡出来,蓝田正窝在茶桌边安置他那堆卡,看见徐知着走近,便扬眉一笑:“你来吧,我伤口开始疼了。”

徐知着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把蓝田的各种卡片换到另一个钱包里去。蓝田坐在近处安静地看着,徐知着抿着唇,眼神专注,灯光融化在他脸上,棉质的细格睡衣把人包得严严实实一丝肉儿都不见,只有一滴晶亮的水珠子顽皮地从发间钻出来,滑过漂亮的鬓角,慢慢停滞在颈侧淡青色的血管上。

蓝田这一天大起大落,唯有此刻才感觉到真实,这个男人真的要属于他了,洗完澡,毫无防备地坐在他身边,那么近的距离,嗅得到对方身上清爽诱人的气味,最最甜蜜满足,就连伤口绵密噬咬的疼痛都成了幸福。

这绝对是老天爷都嫉妒了,蓝田自我安慰。

“这个钱包值多少钱?”徐知着把卡片儿装好,随口问道。

“忘了。”蓝田傻乎乎的认真回想:“之前陪朋友去outlet买的,一百多美金吧,不值钱。”

“哦,那个怎么那么贵呢?”徐知着说得轻描淡写,心里狠狠的揪了一把。

“那是我妈买的。”

“咻”的一声,徐知着心头那棵邪恶之树让三昧真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蓝田见徐知着脸上迅速漾开一抹笑,便有些囧:“你笑什么,老太太嘛,总是比较容易当冤大头。”蓝田再一回想,连自己也笑了:“我妈当年去欧洲玩儿,被店员忽悠着买的,大品牌,全球限量,还有编号,就觉得是好东西。我说四万块啊,大姐,这万一丢了,我很有压力啊!结果不行,一定要用,这不是,回家就得给她换上……你笑什么?”蓝田忍不住推了徐知着一把:“你还笑个没完了?”

“我还以为是你哪个旧情人给的呢!”徐知着心头大石放下。

蓝田蓦然坐直身体,有些怀疑的:“你这是吃醋了?”

徐知着一囧,从自己钱包里抽了几张现金塞到蓝田钱包里:“我先给你塞点儿,省得明天连停车的钱都没有。”

“我明天不上班啊!”蓝田笑得意味深长:“是吃醋了吗?”

“你等一下,我再去……”徐知着顾左右而言它,正想站起来,被蓝田拉住了袖子,他生怕扯着蓝田的伤口,不敢再挣,只能认罪:“我这人比较小心眼。”

被窝是凉的,但徐知着的身躯火热,皮肤的热度穿透两层睡衣传递到蓝田身上,让他感觉温暖。蓝田枕在徐知着的胸口,后背紧贴着强健起伏的肌肉,在一呼一吸之间,让他的心跳加速。伤口比刚刚更疼了,麻药退尽,皮肉被利刃割开又细密缝起的疼痛分外鲜明。

蓝田呼出一口热气:“陪我说会儿话吧,疼的睡不着。”

他其实早就累狠了,但兴奋过头,伤口又疼,折腾得睡不着。徐知着小心拥着他,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就这么聊到了天亮。他们聊了很多事,一些琐碎的细节与记忆中不能磨灭的画面。

蓝田在黎明时分沉沉睡去,而徐知着一直没有睡着。他也有些诧异,为什么都忘了?这大半年来,他强制性的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在麒麟的日子,他的军事生涯,他的美好前途与家势显赫的漂亮女朋友,那些他一夕之间放弃的所有,他真的很少再记起。

脑子里像是有一条记录伤痛的线,就像疼痛训练时最后的痛阈,为了保护他,让他能更好的活下去,大脑自觉关闭了那些。

蓝田问:“你还爱她吗?”

徐知着想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形容,那都过去了,过去得如此彻底,那是巨大而断然的绝望,在那样无可挽回的绝望面前,爱与不爱都是枉然。那个美丽的姑娘与他最美好的时光被封装在一起,成为不可言说的痛,永远的过去了。人不能永远活在回忆里,你总得跟过去和解,向未来前进。

蓝田睡得很沉,晨光落在他的脸上,令他不耐地皱起眉,徐知着伸手帮他挡住光线。

未来的每一天,都会像今天这样,在这个男人身边睡着和醒来,那是睁开眼睛就能想象出细节的生活,平静,安稳,舒适,温馨……徐知着把蓝田揽紧了一些,真心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好,他的激情与勇气都与往事随风,现在,只想要一份不必太辛苦就能得到的幸福。

徐知着对自己的小心思无比羞愧,他低头轻轻吻了吻蓝田的嘴角,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愚笨贪婪的熊,抱着可怜蜜蜂的窝不舍得放,只能笨拙地亲吻他,希望他不要介意,别吝惜那些甜蜜的温柔。

他需要这些,那是一个平凡男人立足于这个人世间的存在感,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体贴的妻子,需要他去呵护,也会保护他。他是没有根的人,需要给自己下一个锚。

他想起每一个夜晚,他们坐在桌边吃饭,干净清淡的菜色;想起被阳光晒过的被褥;想起厨房那一格格的调料;想起某一双球鞋应该配的袜子;想起沐浴露别致的香气;想起蓝田的古龙水和雪茄;想窗边的茶座;想起黄油饼干和画着鹰的条幅;想起每一个清晨,阳光铺满了整张桌子,他安静的看报纸,蓝田安静的吃早饭,用最温柔的声音,低声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