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异域

麒麟 桔子树 31616 字 1个月前

1.

三周以后,接连不断的暴雨断绝了一切路面交通,粘稠的红土吸饱了水,变得像沼泽一样,令人寸步难行。在这期间,秦若阳与他的伙伴们还在行动,他们来了又走,补充净水、食物、药品与……战士!

限于保密条例,陆臻不会去询问那些负责护送秦若阳他们的战士们经历了什么,他只是由衷地感慨聂卓的深谋远虑。他相信聂老板是有预谋的,如果当初只是根据表面上的任务目的,安排常规部队驻守南珈,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成这样的战略目的。

当然,这些目的没人会向他们解释,任务下达时,他们也不会问。

一个半月以后,雨季达到最高峰,疯狂的暴雨每天都会下一场,青尼罗河的上游洪水滔滔,低地变成了湖沼,道路变成了河道。周边走投无路的难民疯狂地涌入南珈,在生活区外的空地上安营扎寨,躲避洪水。

张浩江他们高强度的忙碌了起来,每天都有治不完的病人,各种稀奇古怪的毛病。陆臻曾经看着他们从一个病人的鼻子里取出几十条蛆虫,拿出来都是活的,在手术瓷盘上慢慢蠕动。到处都营养不良的儿童,骨瘦如柴的老人,有人走着走着就倒毙在泥水里。

李国峰开放了几个空车库用来收治病人,几乎所有的人手都被发动了,柳三变、米加尼领着各自的人马日夜不停,维护着南珈的秩序,发药、隔离疫病、挖坑掩埋……

这像是个被上帝诅咒的地方,可是却有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即使这里是地狱,却也是地狱的最上层。在天威的震怒中,战事进入停滞阶段,两个月以后,奈萨拉政府提出第一份南方独立公投的路线图!

就像是连日以来的乌云终于破开了一条缝,阳光被削切成金色的刀刃划破大地的黑暗,整个南珈的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人们脸上洋溢着清新明快的神气。然而,大家连一声纵笑都没能笑到尽兴,坏消息就接踵而至。

这份和平的“曙光”让南部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的革命队伍土崩瓦解。有同意的,有反对的;有坚持按现有势力范围划界的,有要求阿拉伯人滚回阿拉伯人的土地的;有欢迎中国的,有反对中国的;有接受中方支持的,有接受其它国家支持的…一切的一切,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错踪复杂,彼此敌视。

最近乔武官的手下们频繁的进出南珈,秦若阳早就把这里当成本部住着,夏明朗嗅到空气中危险的气息,局势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涌动着暗潮。

雨季已经进入尾声,一支神秘的小队悄然进入南珈。战士们全副武装再加上护目镜,乍一眼看过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倒是乔明路坐在车里甚是扎眼,陆臻一眼就认了出来,暗自猜度这次任务的级别必然不低。

“老三呢?”领头那人敲了敲陆臻的头盔。

“黄二队?”陆臻一阵惊讶。

“你这儿规模不小啊!”黄原平正忙着四下张望,暴雨如织,模糊了周遭的一切,只看得到影影绰绰的轮廓。

“非常多的人。”陆臻在等哨兵完成车辆的爆炸物检测。

老乔试图撑伞下车,然而狂风很快让他放弃了这个愚蠢的念头,但是这会儿雨下得像瀑布一样,没有头盔的遮挡,乔明路刚一下车就被雨水呛得直咳嗽。陆臻解下自己的头盔递过去,乔明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您还是上车吧!等会儿直接开进地下停车场里去。”陆臻微微叹气,这鬼天气的确已经不太适合一个40多岁的大叔亲自东奔西跑。

乔明路摆了摆手,喊道:“我看看,让我看看。”

哨兵做出一个放行的手势,陆臻拉开车门让司机下车:“那都上来吧,我开车带你们逛逛。”

虽然来之前看过报告,可是乔明路乍一看到门外那连绵成片的茅草棚子还是吃了一惊:“你们收容了多少人?”

“不知道。”陆臻放慢车速。

“那你们怎么管理?”

“这里面主要有四个村子,其中三个村子还有酋长,问题好办得多,剩下那些就麻烦了,人来人散,根本管不了。”

乔明路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其实还好,毕竟我们跟他们没有直接矛盾,只要控制好不让他们进生活区就行了。”陆臻解释道。

黄原平哈哈一笑:“你们这胆子也够大的。”

“我们也是骑虎难下,联合国难民署的牌子就挂在大门上。”陆臻苦笑:“黄队长你们那边没有难民?”

“我们那儿打得比你这儿厉害,离边境也近,十村九空,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闲杂人等我们也不敢留,上次还逮到一个在门口放炸弹的。”

“是啊!我们现在也是,每天都过得如履薄冰。”陆臻开车绕进生活区,心里才略微安定了一些。

“别怕,老三这人有天罩,运气好的不得了!”黄原平笑道:“你还别说,幸亏你们这儿挺住了,要不然正面宣传都没法儿做了,你说是吧,乔头儿?没有典型了啊!”

乔明路苦笑:“难为你们了。”

这话再说下去就成了诉苦邀功了,陆臻只得另起一个话题,笑着问道:“黄队,你为什么一直管我们队长叫老三呢?咱也没有三队啊?”

“哈哈哈……”黄原平大笑:“敢情你一直以为我叫黄二是因为我在二队呆着?”

“呃……”陆臻囧了,难道不是么?

“哎……这话说起来就早了,不了解历史啊你!”黄原平兴致勃勃地:“想当年,咱们还只有一个队,二队那会儿还是预备队。我跟你们队长是一个区的,当时郑楷是我们的区队长,排座次,老郑当然最大,我第二,夏明朗虽然年纪小点儿,可挡不住他牛啊,所以第三……就这么下去了。”

“那也太不容易了,一个分区出三个队长。”陆臻疑惑的。

“那可不,你以为啊!当时的编制跟现在不一样,不是跟现在这样按职能分区。一中队一分区,那是尖刀中的尖刀,好苗子都往里拔。”

“那老四是谁?”

“走了,你不认识。全散了……就剩下我们仨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啊!”黄原平不觉有些惆怅:“也难怪你误会,这年头能叫夏明朗老三的也就剩下我了,郑楷做人太仔细,当了老三的副手就不肯叫了。”

好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人抽了一鞭,陆臻有一瞬间不能呼吸,眼神变得异常空茫,等他醒悟过来时,眼眶里已经溢满了某种热辣的液体。

“散不了的,黄队长,都是兄弟,就算不在一个营盘里呆着了,也都是兄弟。”陆臻极为认真地说道。

“呵……”黄原平像是有些意外,转瞬间也笑了:“对,你说得对头。”

难得来了贵客,午饭有模有样的准备了一番,搞了几个菜,一个汤,桌上一大盆南瓜饭,黄澄澄的,看着特别鲜亮。黄原平大为嫉妒:“你们这儿,看你这待遇!!”

“给你吃二十天,我看你还羡慕不?”夏明朗苦着脸。

“老张搞的吧?”乔明路到底是在喀苏呆久了的,上手给自己盛上一大碗。

“是啊,全是张医生领着人种的。雨季刚开始就看着他四处撒籽,种了一大堆豆子和南瓜。”陆臻毕竟是上海人,甜食吃多了也不觉得腻味,从乔明路手里接过勺子拨了拨,把大半南瓜盛到自己碗里,好给夏明朗多留点米饭。

“我跟你们说,这帮人除了干活儿就净赶着捣腾吃的,连南瓜藤都吃。”夏明朗是肉食动物,看什么叶菜都像草,觉着应该拿去喂猪,更别说这号本来就喂猪的东西。

“我们老家就吃这个!”柳三变急了:“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这玩意儿是真的能吃,就我们那儿,卖三块多钱一斤呢!”

夏明朗露出嫌恶的表情。

“三哥,咱甭理他,下次咱们再包饺子也别给他吃。对了,黄队,你们这次过来呆几天?”

“我把人送过来,明天就得回去。怎么你们还包饺子?”黄原平眼睛都亮了:“太他妈贤惠了!我就痛悔当年啊,一个陈默一个你,我就上赶着哪怕跟老三干一架,我也得把人要过来。”

“你就扯吧你!”夏明朗一脸不屑:“说得好像你能干得过我似的。”

“小伙子们都不容易啊!这么艰难的环境,还能苦中作乐……”乔明路有些感叹:“都辛苦了。”

这桌边欢腾的气氛陡然静了静。

“这有啥,咱什么日子没熬过,久了就习惯了。”夏明朗挟起一大块南瓜填进嘴里,嚼得两只腮帮子都鼓鼓囊囊的。

“还缺什么吗?”

夏明朗眨了眨眼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一字一顿地说道:“粮食。”

“呃……”乔明路讶然。

“本来你不问我暂时就不说了,我看这路也运不进来。你问了我就给你交个底,我们现在手头的粮还够撑半个月。”

“怎么会?你们当初囤了那么多粮?”

“难民太多了,说是不供应吃的,可我们也不敢看他们饿死。幸亏老张有经验,还种了点,要不然这会儿就断粮了。”

“那断了怎么办?”乔明路急了。

“我就是想让它断一下,赶点人走。最多一个月,雨季就过去了,这人也该散了。我们还有点高蛋白口粮,那玩意儿一般人咽不下去,喂猪都不吃,但是能撑日子。实在不行还能打猎,现在河里有水,打猎也方便,还有猴面包树。”

乔明路叹气:“可是等到雨季过去,你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怎么说?”

“那会儿路好走了,植被也茂密,就是打仗的时候了。”

夏明朗沉默了一会儿,神色静得像一潭水,半晌,他笑了笑:“那就没辙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2.

说话间一块碎砖从窗口穿进来,划出一道弧线直奔餐桌。幸亏能在这张桌上吃饭的大都身手敏捷,一个个闪得超快,未了是陈默用饭盆抄住了那块暗器。

“怎么回事?”乔明路被陆臻扯得踉踉跄跄的。

就听着两边屋子传来唏哩哗啦的声响,随着一声声叫骂,又有两块碎砖乱石头飞进来,这次大家都有了准备,夏明朗直接用手接住了。

“塞林木!”黄原平登时怒了,正要窗边走,被夏明朗一把拉到了身后。

“小事儿。”夏明朗淡定的。

乔明路是听得懂非洲土语的人,零星听了几句也就明白了,眉头深锁:“他们一直这么闹吗?”

“还行吧,一个月来个一两次什么的,都是帮小孩子。”夏明朗贴在窗边往下看,米加尼已经带了人去驱赶。

南珈的雨总是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刚刚还下得好像天河倒流,转眼间就晴得透了,太阳没遮没挡的扑向地面,天空蓝得透明,挂着半道虹光。

楼下的红土地上站着几个十来岁的少年,一个个神情激动,义愤填膺。

“你就不应该让他们进来。”黄原平站在窗子另一边。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老兄,你得给他们机会发泄,我要是24小时都不让任何人进,早闹起来了。”夏明朗向陆臻点了点头,陆臻把乔明路拉到离窗最远的角落里,匆匆跑了出去。

然而这次跑过来闹事儿的小朋友似乎分外剽悍,一语不合,拳头就冲着米加尼脸上呼过去。米加尼打小也是有身份的人,哪里遭过这份罪,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

本地人用来拉架倒秧子是合用,可真要是打起来,反而会激化矛盾,夏明朗连忙开了对讲机呼叫海默。

“嘿,小帅哥们可是要见你啊!”海默自然是气定神闲的。

“把他们带走!”夏明朗再重复一次。

“凭什么啊!?”

“要不然我封锁你们那区,24小时不准任何人进出。”玩横的,夏明朗自问从十三岁起就没输过。

“您不能老是欺负我一个。”海默还是笑嘻嘻的。

“那都是你的人,你别以为我认不出来。”

海默沉默了一下,到底松了口:“OK!我自己的人我自己收拾,不过你最好下来见见他们。”

楼下无人听得懂的鸟语忽然变了调子,小伙了们齐刷刷地高喊:“It is my country! It is my country!(这是我的国家)”

我操!夏明朗不爽地摸了摸鼻子,这年头装听不懂还不行了。

“全区战备了!”夏明朗听到陆臻在对讲机里平静的报告。

夏明朗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乔明路:“麻烦您了,帮我翻译一个??”

“行,我跟你下去。”

“不,不用,你在楼上用喇叭说就成。”夏明朗递了一个眼色给陈默,陈默微微点头,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乔明路身后。虽然不可能每一次意外都会别有深意,但任何一次意外都可以酝酿危机,小心才驶得万年船。

雨后的阳光有种轻薄生脆的质感,四下里都是明晃晃的,泛着水光,半透明似的。

夏明朗从楼道里出来,凯夫拉头盔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那双犀利的眼睛就隐在阴影里,让人捉摸不透。空地上纠缠的人群马上安静了下来,海默的手下们趁机涌过来把人分开。

“It is my country!”领头儿的那个小伙子看起来年纪要大一些,肤色偏浅,体格粗壮。

“What is your name?(叫什么名字?)”夏明朗叨上一支烟。

“EN?”小伙子愣了一下。

“Do you understand English ?(我说英文你听得懂吗?)”

“A bit!(一点点!)”

“What is your name?(叫什么名字?)”夏明朗又问了一次。

“John .(约翰。)”小伙子露出戒备的神色。

“行!乔头儿,帮忙翻译个。”夏明朗调了调通话器的位置:“What did you say? This is your country.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这是你的国家?)”

“Of course!(当然)”约翰激动得连眼底都泛着红。

“你放心,没人跟你抢。我都不知道有多庆幸这不是我的国家,我家要是这情形,我连觉都睡不好,我才没空上门跟人扯嘴皮子去!知道老子之前为什么不想见你们吗?我觉着没意思!我们在这儿呆着,来者是客,当客人的规矩,咱自问做得也不差。约翰是吧?你信我一句话,你是什么样子,你的国家就是什么样子。你别相信都是外国人害了你们,他们骗你的;也别相信靠老外就能救你们,也是骗你的!这是你的国家,只有你能改变它,变好变坏,全你自己手里。”

乔明路翻译得很慢,一字一句的,停顿分明,广播把这些话传得很远。

小约翰似乎没料想他会得到这么个回答,他愣了一会儿,直挺挺地问道:“W~what??(啥)”

夏明朗不自觉笑了,他从口袋里另摸了包烟出来,抖出一支:“Want one?(抽吗?)”

约翰疑疑惑惑地拿了,夏明朗凑过去替他点上,又随手招呼身边人:“Come on, have one! Take it easy.(来吧,都拿一支,有话慢慢说。)”夏明朗冷眼旁观,看那些少年们神色渐渐和缓下来,方才笑道:“Damned weather! Fucking hot here, how about coming inside, eh?(这么大个太阳,太热了,咱们进屋说?)”

约翰站着不动,大眼睛不停地眨巴着,毕竟还是孩子,心事都写在脸上。

夏明朗张开手:“Ok,you don’t believe that I am your friend. You know what,you would not stand a chance if I really wanted to hurt you. Understand!? Come in.(我说我是你朋友,你一定不相信,可如果我要害你,你也没机会站在我面前吼。)”

小朋友们合计了一会儿,最后似模似样的派出三个代表跟着夏明朗进了屋。

似乎是为了显摆自己的水准,小约翰一直坚持用英语交流,这倒是省去了夏明朗不少麻烦。

年轻人发飙常常抓不住关键,当然,也幸亏如此。有时候示威的目的就在于“示”,求得是一个关注,与撒娇相类似。夏明朗也是年轻过的,深谙其道,他的言论与官方声明有着一点微妙的差异,听起来分外实在,让人产生莫名的好感。

即使那个国家很操蛋,但是这位大叔倒是不错……夏明朗一向擅长营造这样的错觉。

空调吹着,冰水喝着,大烟抽着,还有一位听说是一把手的和气大叔专注地听抱怨,愤怒的小青年们迅速地软化下来。

陆臻落实好外围事务,带着海默急匆匆往回赶,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诡异的烟味。海默的神色顿时变得无比复杂,有些想笑,又似乎不可置信,最后凝结成满脸的纠结。

“我最近丢了一包上好的大麻。”海默用中文说道。

这话音刚落,屋里屋外所有听得懂中文的人齐齐震惊,只有夏明朗从容自若,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随口答道:“拿的时候忘记给钱了,回头算给你。”

出乎夏明朗意料的,海默对那个约翰相当客气,温言细语地劝了好一阵,总算是把少爷给劝了回去,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明朗一眼,明显有秋后算帐的意思。

“听她的意思,这小子好像哪家酋长的儿子。”米加尼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只是听不周全。

“嗯,你认识吗?”夏明朗估摸着大概就是如此,一看就是从小嚣张过的人,与寻常百姓不一样,没有那股子低眉顺眼的劲儿。

米加尼惭愧地摇了摇头。

“行,那就先这么着吧!”夏明朗长长舒出一口气:“都先回去吃饭。”

陆臻瞅准了没人的时候凑到夏明朗身边:“拿来。”

“啥?”

“大麻。”

“不能给你!”夏明朗按住口袋。

“你怎么时候偷的。”

“什么叫偷啊,我就是备一点,以防不时之需。”夏明朗得意地:“你看,今天不是用上么?”

“亏你想得出来,给他们抽毒品,回头等他们发现了……”

“哟,你当他们没发现啊?都跟你似的打小儿五讲四美三热爱,不当三好学生不回家啊?告诉你说,这玩意儿特别好使,一根烟抽下去,马上没心没肺,傻乐傻乐的,你跟他们苦口婆心仨小时也比不上这个。”

“不行,不能在你这老烟鬼身上放着,太危险了,赶紧给我。”陆臻焦虑地。

“给你才危险呢!你小孩子啥都没试过,别抽上了就放不了。你放心,我抽这玩意儿会头疼,比喝醉了还惨,我才不会抽它。”

“我信你才有鬼了!”陆臻不屑。

“我骗你干嘛,我吃LSD也头疼。”

“哟,你就抽烟不头疼。”陆臻似笑非笑地。

“抽烟一开始也疼,后来练出来了!”

“是嘛,那你抽海洛因头疼不疼?”

“这个没抽过,下次抽完告诉你。”夏明朗一本正经地回答完,已经推门进了屋,乔明路连忙站起身……陆臻这才发现又让这小子给混过去了,只能暗暗提醒自己,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得把东西要回来销赃。

“坐啊,都站着干嘛?”夏明朗大剌剌地坐下,对着桌上那堆饭碗犹豫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拿了一碗南瓜少的。

乔明路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吃饭,连忙在夏明朗边上坐下:“情况怎么样?”

“哄回去了!几个少爷……我估摸着家里占山为王的,有矿有枪,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夏明朗见大家都不吃,趁机多拿了几块羚羊肉填嘴里。陆臻看着只想笑,又觉得不合适,只能假装咳嗽,咬住手背强忍了。

乔明路满脑子都是家国天下,一线二线三线的情形,左右看看也没有外人,便开始犹豫要从哪一头开始交底。

“吃饭,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夏明朗随手抓起一只碗放到乔明路手里:“咱也是老党员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我心里有数,您要是方便点呢,就给我们交点底。不是过不下去,就是出来太久了,回程遥遥无期那感觉特别不好。”

“我知道。”乔明路自问不是个婆妈的人,扛着两扛四星也不是不可以官大一级就压死人。可总有一些人无论什么身份都让人感觉不可轻忽,一切等级、阶级、职务……在他们面前分崩离析。你会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到平等的位置上,怀着尊重,对于某种人格的。

“其实现在的情况比我们预想得要好很多。”乔明路说道:“我们本来以为北方政府不会那么快妥协,可现在不到一年就松口,也算是各方面的压力比较到位。最近这几个月,我们和大部分的南方军阀都有接触,别看他们表面口号夸张,但是心里还是明白的。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利益分配……”

“梁山泊一百单八将,谁坐第一把交椅!”夏明朗笑了笑:“只能靠打出来。”

“对。所以从雨季结束到年底,食物、水、气候、植被都适宜……”乔明路顿了一顿:“打仗。”

“会打到什么时候?”

“这个说不准。但是等他们第一轮洗牌完成,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看得清力量对比我们就知道找谁谈了,再往下就是利益之争。”

“行,一言为定!”夏明朗从桌上拿了两杯茶,一杯塞到乔明路手上:“以茶代酒,我先干为敬了。”

乔明路那番话,说不好是幸还是不幸,但是心里有了一点底,至少对未来不会那么茫然。都不是脆弱的人,经得住事,忙着活还来不及,没人有空自怨自怜。

陆臻还在瞎操夏明朗那盒大麻的心,黄原平就净惦记着那些吃的。在夏明朗嫌弃的虎视眈眈之下,牛B的黄二队硬生生搬走了十只南瓜与一袋蚕豆,要不是南瓜秧子搁不住,他还真有兴趣带一捆走。临走时张浩江送了他一纸盒子西红柿和几个青椒,黄原平那个感动,差点又动了脑筋要跟维和总部干一架,好把张浩江也要过去。

乔明路此番亲临第一线,自然不会只是过来“看看”这么简单。没几天,之前像放风筝一般放出去的特工们陆续回流,带着各种消息,好的坏的……常常有人分不清特种与特工,其实性质天差地别。

战争令人苍老,不过大半年的功夫,所有人都变了样,秦若阳这次回来更是黑瘦的厉害,不说不笑的时候就像一个漆黑的深洞。陆臻一直很关注这位师兄,原本是担心他私心杂念太重,后来又惭然,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却又开始担心他陷入太深。只是大家都忙,常常一个眼神、一次点头便错身而过,陆臻希望这次仍然是他想得太多了。

夏明朗专门分了几间独立的办公室给他们,藏在生活区最里面,表面上与别处无异,实则保安严密。他们从一线回来的人都有个毛病,晚上有一点点动静都会醒,只能白天把窗帘拉上蒙头大睡,一个个都如惊鸟。

乔明路是老江湖,复杂环境里成长起来的,比起一般人要识货,原本奈萨拉一役就已经让他对夏明朗刮目相看,现在更是欣赏的不得了。在他看来,此人可动可静,能文能武,外粗内细,国之栋梁,难怪聂卓会把这块心脏地带交给他。

3.

季节忠诚随着太阳的角度转换着,这些日子一口气晴了十天,红土地被晒得精干,踩上去硬邦邦的。一支重型车队驶入南珈地区,首先是地动探测器报告了来自远方的大地震颤,然后陆臻利用无人侦察机看清了他们的全貌。很快的,夏明朗与陆臻一起出现在大门外,“迎接”这支意料之外的力量。

“什么都瞒不过你们,哦?”海默抱着肩。

“是啊!”夏明朗大言不惭。

“烟钱什么时候给我?”海默步步紧逼。

“你欠我那八百颗地雷什么时候给我?”夏明朗寸步不让。

陆臻默默腹诽,如果不要脸有学位可拿,这两位都可以去进修博士后。

说话间,一辆重型装甲车从林子里跳出来,把那些矮小的杂草灌木压得东倒西歪,碾碎成一条路。在它身后,各种越野车,防弹悍马……鱼贯而出,在离开他们差不多十米的地方停下。迷彩色的车身上沾满了枝叶与红土,在太阳底下完全是亚光的,没有一点光泽。车门打开,高大强壮的战士们穿着统一的丛林迷彩悄无声息的从车上走下来,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亦没有交谈。

风中滚动着荒烟漫尘的味道,异常的安静。

强,是不需要通过任何语言来描述的,它就像白纸上的墨点那样鲜明刺目,那是一种压迫力,不言自明,连皮肤都能感知。这是一支完整的军队,他们纪律严明,铁血无情,令人畏惧。

然而,当陆臻发现夏明朗就站在他身边时,所有来自对方的压力都消失了。

他有一种很奇异的错觉,好像自己已经不存在了似的。眼前有一支可怕的军队,是“他们”;而他将与夏明朗融合在一起,是“我们”。

这真是一种美妙的归属感。

陆臻与夏明朗肩并肩着,他不自觉的偏头看过去,夏明朗从额头到下巴的那条折线在阳光下分外鲜明。是的,即使“我们”只是两个人也没有关系,因为夏明朗是他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