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你为什么送走我
后来, 当许游出发时,在回想起季淳说过的话之前,倒是先记起了季悦栀和季越彭听完故事后震惊万分的脸色。
同为S级, 和季淳相比,这两位实在太年轻, 没经历过风雨, 从小到大都被宠着,性子也直,什么心情都写在脸上。
他们当然早就知道季霖泽并非季家血脉,而是被季淳收养的。但这并不会动摇他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
可谁能想到, 敬重的大哥,曾经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瞥过小辈们精彩的神情,季淳道:“无论是秘密养着虬、留着虬骨, 还是私自将人类转化成同族,都是绝对、绝对不被允许的。救过霖泽之后,一直怕被发现,后来家姐同斯科特·埃隆交换了护心之鳞, 对方只知虬能够提高龙的血液纯度,不知其他;再后来家姐离世, 我以为这件事从此会被我和霖泽带进坟墓,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 几百年后, 因果更替轮回, 又一次收养了人类, 又一次亲眼看着他死亡, 又一次需要虬来起死回生, 扭转命运。
许游嗓音沙哑又颤栗:“为什么要瞒……”
他说不下去了。
季辞的保密对象并不仅仅他一个, 准确来说,小辞四年来都在独自研究,没向包括季淳在内的任何人求教。或许人类自己都没想过,如此离奇的想法,真的有可能做到;在此之前,季淳也不晓得小孩儿有过这种想法。
人类意外踏上了正确的道路,无数个巧合组成了命定的必然。
“在知道崽崽的「秘密」之后,我当然希望帮他完成这个心愿。但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种事情九死一生,不,他需要先死一遍。当年在救霖泽之前,我也无法预料后果,甚至已经做好了若他不是他,我就亲自杀了他的准备。崽崽不认为你会愿意放他去尝试这种办法,所以才要我保密。”
季辞料想得没错,许游宁可选择他只能陪自己七八十年,也不会为了缥缈的可能性,让他赌下一刻生命终结。
“当然,这件事是他留下的后手,在秘境森林里崽崽没有主观意愿去「自杀」,你大可放心,也无须愧疚没有保护好他。只是一种……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吗……”许游低着头喃喃。
见年轻的那一个如此失魂落魄,季淳轻叹,崽崽身上背负的与你有关的命运,又何止这一桩呢?
已被埋藏二十多年、更加荒诞的秘密,还是等当事人亲自来告知吧。
“崽崽和霖泽当年的情况还是有所不同的,所以他需要的不仅是虬骨。”季淳说,“我能替他搜集来别的,但虬骨———只有你能找到。”
*
极地,冰川之下。
少年赤/.shen./裸./Ti蜷缩于几十米的厚厚冰层底,苍白得和冰块同一个颜色。他好似感觉不到冷,睁着眼睛望着面前一大群磷虾游过,卷起淡红色的风暴。旁边噗通一声,跳进来一只企鹅,岸上毛茸茸的身体现在油光水滑,箭一样向着鱼群弹射而去。远处好似有鲸的呜咽。
极地的生物是他从前不曾见过的,有意思得很。他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每天做个观众。
在这儿呆久了,似乎呼吸和血液都被冰冻住,生命失去温度,变得绵长。
龙是火属性的生物,虬是它们的近亲,同样不爱冰冷。他却在这里找到了久违的平静。
他外表是个十八、十九岁的少年,实际上来到这个世界也才三年。但这三年里他经历了别人三十年、三百年都不可能有的动荡,从名字的变迁就能看出来。
他不止一个名字。
一开始,在那座郁郁葱葱的奇幻森林里,在高大的、直插云霄的豌豆藤绵亘千百里的根茎中,在暗无天日鲜少有人造访的那些年,他叫做「那颗蛋」。
敬畏的,惊恐的,充满了各种猜测。他好似不祥之物,无人胆敢靠近半步。
后来,光出现了,三个从未见过的两脚直立、无毛无羽的生物打开那扇门,其中最沉静的那个将他抱在怀中。
Ma,他想。Ma是什么?他不知道。只觉得这个人,就应当被称作Ma。
Ma带走了他,说,就叫簌簌吧。
他有了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簌簌。读起来沙沙作响,像春天万物抽长的声息,夏夜篝火配合着舞蹈的欢快鼓点,秋天自由自在的落叶,冬天轻飘飘坠下的雪花。
他以为那就是家,然而很快他也不再是簌簌。
海蓝色双眸的男人从天而降,握住他冰凉的小手,将哭泣的幼崽带回富丽堂皇的庄园重新饲养,用哀伤的先知为他命名,叫做耶利米。
他还有了姓氏,赫定。他不再是季家的小簌簌,而是耶利米·赫定。
现在,他连耶利米都不是了。
没有名字,就没有归属。
他是谁呢?有人知道吗?有没有人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