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爱让他们节外生枝
赫定庄园。
伊迪丝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描摹着嘴唇的颜色, 从几乎没什么血色到逐渐鲜红。镜子里看得见旁边的女仆关切地望着她,踌躇着开口:“小姐,今天要去……”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没什么表情:“嗯,准备好。”
“是。”
女仆服侍着伊迪丝换上衣服, 另一个则拿来她需要的东西。伊迪丝接过小篮子:“你们不用跟着我了。”
女仆们对视一眼, 尽管有顾虑,还是点点头。
门口的马匹已经候着了,悠闲地打了个响鼻,雪白的毛发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伊迪丝先把小篮子挂在鞍上, 无须任何人帮助,自己利落地翻身上马,拽住缰绳, 双腿夹住马肚子,轻喝一声,马儿驼着她轻快地跑起来。
赫定家的庄园占地上万平,不同区域之间隔得很远, 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持庄园的原貌风景,这儿的人大多数不会选择开车, 要么回到龙身飞过去, 要么像伊迪丝一样骑马。
十几分钟后, 植被逐渐茂密, 人工小径蜿蜒细长, 马儿的速度逐渐慢下来, 伊迪丝跳下来, 将它拴在门口, 自己提着篮子走了进去。
这儿是赫定家的果园, 同时,也是墓园。
说起来有些恐怖,但对于巨龙而言,他们度量生死的方式与人类不同,死后长眠于宁静美丽的庄园中,陪伴着枝繁叶茂花开花谢,反而是种圆满。
女仆方凝就葬在这片果园里,长势最好的一棵陀罗树下。
两个月前,方凝陪她到这儿散心,看着工人飞舞着修剪枝杈,还在聊着等明年结了果会是什么味道,想着要不要将部分坟冢迁出果园、方便引进更多树种。
现在,女孩子躺在下面,再也没有声息。
伊迪丝找到那棵陀罗树,它的树枝长得很特别,不像其他树种那样四平八稳地伸出去,而是圆润地弯弯曲曲,结的果子同样古怪,一个个镂空挂在枝头,乍一看是个什么人造艺术品,而非自然生长出来的植物。
树下有一方小小的石碑,上面刻着方凝的名字与停止的时间,没有诞生日,他们还没来得及了解。
伊迪丝把篮子放下,从里面拿出一束花,一块咸口的干酪,一截手工编织的蝴蝶结饰品,和一支葡萄柚香味的蜡烛,依次摆在墓前。
这些都是方凝生前喜欢的东西。她隔段时间会来看看她,收走旧的,换上新的,好像这样做,它们就能一直陪伴着她。
*
伊迪丝抚摸着冰冷的、不会给予任何回应的石碑,不顾草屑会弄脏衣服,在旁边坐了下来。
她的确对方凝有愧疚,若不是当初后者被她用来辗转接触虬,又在被季家扫地出门后带着补偿性质接到自己身边,无足轻重的B级也不至于落得被埃隆杀了以警示的凄凉下场。
只是,此刻如此沉重的心情,并非为了一个相处不到一年的小女仆,她还没有情深义重到这种地步。
百年前埃隆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山村找到自己,承诺恢复赫定家昔日的荣耀,给自己无上的地位,而她需要的只是以纯血兼赫定家继承人的身份支持他上台。
可现在,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重演几个世纪前斯科特·赫定还在的日子,就算金丝软玉供养,也不过是可悲的阶下囚。
作为血缘关系上的亲父子,斯科特·赫定一天都没有养育过埃隆·哈瑞斯,二者甚至没见过面,可埃隆骨子里的冷漠与狠戾却与他如出一辙。
年幼时伊迪丝养过一只非常漂亮的极鸟,那是种比巨龙的存在时间年轻一些的禽类,娇小,歌喉动听,很适合当做宠物和观赏品来饲养,就像人类喜爱的金丝雀。
赫定家从来没有饲养宠物的习惯,对他们来说,生命的存在只有可利用和无价值两种,宠物,恰好属于后一种。
家里的老仆人不知从哪儿捡到只奄奄一息的小极鸟,伊迪丝看见了,央求他能不能送给自己饲养。老仆人是看着小小姐长大的,没法拒绝她的要求,只叮嘱,千万别让殿下发现。
于是,极鸟成了伊迪丝第一个亲密无间的伙伴,每日亲昵地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去,用喙亲昵地啄她的指尖,连睡觉都要用毛茸茸的羽贴着她才行。
起初没有人发现,伊迪丝偷偷用自己攒下来的积蓄为它买了不少好东西,想给它最好的生活,但有两个条件,它不能离开她的房间,也不能唱歌。
飞翔与鸣叫,恰恰是一只美丽的鸟儿最需要的自由。她能给它一切,唯独这两样做不到。
*
后来伊迪丝回想起这段时光,那只极鸟,就跟未来的她差不多。
再往后她不愿意仔细想,某天急匆匆地回到房间,极鸟并未像往常一样欢快地出来迎接她,等待着的,是小生灵冰凉的尸体,与斯科特高深莫测的表情。
无须兄长开口教育,她已明了教训:赫定家的人不能有任何软弱和牵绊,也永远不要妄想可以逃出囚笼。
不仅极鸟死于非命,送她鸟儿的老奴也受了重刑。斯科特在行刑时完全没避着她,或者说就是要让她记住———他们的死伤皆因她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