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延气喘吁吁倒在雪地上。
跟一头精力充沛或者说是过盛的龙打雪仗, 一定是他这辈子做过最蠢的决定。
哪怕人形的法拉米没有龙翼加持,却依旧身轻如燕,雪地完全没有限制他的行遇訁。动, 视力和力量又远超过人类,根本是碾压状态。
郁延刚开始自诩体力和耐力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陪他玩玩儿也没什么,竟然没多久就败下阵来。
军校那些让人叫苦不迭的体能训练, 跟这个比起来, 根本就是小儿科。
种族差距, 真不是一星半点。
“我认输了。”郁延人生头一回说出这句话, “歇一会儿吧, 好吗?”
法拉米正在兴头上,当然不想就此打住,但他是头体贴伴侣的好龙:“老婆你没事吧?”
“有点累, 歇一会就好了。”
那个暧昧的称呼郁延已经麻木了, 习惯性地回答。
然后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他现在可是在整个阿尔法象限人口最密集、最繁华的母星,不是在荒凉的诺厄!
郁延猛然睁开眼,发现兰卡姆多公园依旧只有星星点点的游人。
除了刚才那群打雪仗的小孩, 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孩子们注意到他的目光,纷纷鼓起掌来。
谁都会打雪仗,但这么专业的还从来没见过。
角度之刁钻,技巧之纯熟,把他们都看呆了。
这就是他们心目中打雪仗的偶像啊!
愿称为雪地之王!
郁延一生中受到过不少赞扬, 但因为玩雪……还是头一次。
他看了看四周, 没有彭遇轩的身影。
室友之前说要去洗手间, 这都快一个小时还没回来。
郁延打开腕机, 发现对方留了条消息, 说是家里妹妹有点儿不舒服,先回去看看,以后再找他。
不告而别可不像彭遇轩的风格,不过有急事也难免。
“他不回来了吗?”法拉米问。
“嗯。”
“那我们呢?”
“等会儿找个地方先住下来。”
郁延想起这个就头疼,正规的旅店都要扫描登记身份信息,可法拉米是个彻头彻尾的黑户。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溜进来的。
“‘等会儿’?”法拉米重复他的话,“现在不走吗?”
“……还没歇好。”
真不想吃承认。
阳光在雪地上反射得过于刺目,郁延抬起手臂捂住眼睛,有些困顿。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周遭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孤独得仿佛身处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且不说那些小孩怎么停止玩耍了,光法拉米能安安静静的,就不对劲。
有了上回的教训,郁延及时睁开眼查看。
法拉米正在他十米开外的地方堆雪人,在完成之前那个半成品,专注得像个真正伟大的艺术家。
严格来说这根本不是个雪人,毕竟它只有半截身体——或者说,就是个球。
但又不是随随便便搓的球,法拉米认真地给它捏眼睛,甚至还小心地勾勒出类似绒毛的东西。
好的,郁延看出来了,这是宁宁。
那么:“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法拉米大言不惭:“当然是跟着你呀老婆。”
“……我怎么没发现你?”
“我坐在最后一排。”
“我要听实话。”
“……我在涡轮机控制室里。”
郁延突然就不太想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了。
他说:“你没把宁宁带上吧?”
法拉米摇摇头:“它帮助我上了你们那个会飞的……”
“舰船。”
“对,舰船,然后就回去了。”
……行吧,郁延想,起码还有一个是乖乖听话的。
他依然躺在那儿,不愿起来。
不愿考虑把宁宁自己留在诺厄星(虽说它本来就是那里)可能产生的后果;
不愿打算今晚如何瞒山过海携带“黑户”住宿;
不愿担忧陛下失踪和第二帝国;
不愿回忆总在脑海里盘旋的关于老师、蔺上校和“黑钻”的一切;
不愿思考真正的恶龙法拉米和身边这一个日后何去何从……
他的心里总是装着很多很多东西。
无人分享,无人倾诉,全都要自己一个人背着向前,总压得他骨骼发痛。
小的时候也希冀过要是有谁可以依靠就好了,后来学会了不去期待任何人做停泊的港湾。
只要一直航行在风雨里。
此刻天地寂静,唯一适合做的就是发呆。
法拉米结束了自己伟大的雕塑事业,拍了拍手上的雪,走过来,走到他身边,看了他一会儿。
突然低下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这是一个非常轻的吻,快得让他措手不及,快到像一个错觉。
但原本被寒天霜地冻得冰凉的嘴唇上那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又告诉郁延这是真实发生的。
郁延睁大眼睛,梦呓般:“……你在做什么?”
法拉米看起来也同样对自己刚才下意识的动作感到困惑,像个懵懂的小孩子一样重复他的话:“我在……做什么?”
人类比龙类更能理解双唇接触的亲吻意味着什么。
这和抱着他睡觉、用脑袋蹭他之类小动物般讨好的举动完全不同,有了本质上的差别。
他不知道法拉米究竟明不明白。
郁延久久没有言语。
法拉米自顾自琢磨了好一会儿,像是忽然解出了谜题,半跪在他身上,双手撑在他两边,双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喜悦:“我好喜欢你……所以想亲亲你。”
好不好?
他像往常一样撒娇。
不等郁延回答,又低头亲了他一下。
然后是又一下。
*
最终他们住进了彭遇轩的公寓,而后者回父母那里。
既让他们免于被查到的风险,彭遇轩的妹妹也能多和驻外的哥哥多见见面。
听上去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至于彭遇轩有多辛酸泪,另外两人无从知晓。
彭遇轩的公寓小巧精致,是个复式结构的LOFT。
法拉米第一次看见楼梯,很惊奇,踩上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像是怕踩踏了。
幸好不是木头的,不然就他这个新鲜劲儿,五分钟之内上上下下十遍,迟早能吵到邻居来投诉。
楼上的层高并不算低,只是法拉米的个子实在太高了,几乎要顶着天花板,让生活在广袤森林中的龙很不习惯。
幸好楼下也有张沙发床,在郁延看来,他们一人睡一个,再合适不过。
但法拉米振振有词:“我不抱着你怎么睡觉呢?”
“你就算不抱着我,也可以的。”
“不可以,我做不到。”法拉米说,“而且你也会睡不着的,我怕你睡不着,所以才千里迢迢跟过来。”
这话谁信啊。
法拉米看他铁面无情,低头瞅瞅自己:“那我变小好了。
他的逻辑很简单,人形显得太拥挤,那变成小龙崽就好了嘛。
眼看着龙鳞从他的脖颈出浮现出来直至攀爬上脸颊,郁延赶紧叫停:“不行,你不能在这儿变成龙形,任何时候都不行。”
他叹了口气:“再说了,你也不一定非得跟我睡在上面,我们可以一起用这张沙发床。”
还真是一根筋的生物。
法拉米显然没想到这个方案:“对哦。老婆你好聪明啊。”
郁延:“……”
接下来他们度过了荒淫无度的几天——指的是,不工作,睡懒觉,每天只顾着吃喝玩乐这种少儿也宜的放纵方式。
郁延带法拉米去了许多不需要门票(即意味着无须身份检查)的地方,后者对人类的建筑和技艺十分感兴趣,丝毫不觉得枯燥。
两人并肩而行,就像当初彭遇轩眼里看到的那样,般配而靓丽,颇为吸引眼球。
郁延不喜欢成为目光的焦点,把围巾拉到眼睛下面,遮住半张脸。
可以的话能蒙上整张脸更好不过。
法拉米看见了,就会凑得很近很近问:“老婆你不舒服吗?”
实际上没有做什么。
但这个位置,会显得很像在……当街热吻。
自然只会让回头率飙升。
郁延推推他:“……我没事,走吧,换个地方。”
法拉米没有异议,全听老婆指挥。
实际上去哪里、做什么,对法拉米来说都无所谓。
他一百多岁了,在龙族中尚显年轻,但在定居诺厄之前也是跟着父母在各个星系、星域迁徙过一段日子,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比起随便一个人类只多不少。
重要的是,这些天他可以和老婆从早到晚待在一块儿,再也没有什么需要郁延单独离开的训练不训练——这难道不正是假期的意义吗。
彭遇轩会时不时来跟他们一起吃顿饭,他家离兰卡姆多不远,搭穿梭机来回只要一个小时,
有一次他带了妹妹一起来。
女孩儿跟哥哥长得很像,也的确如彭遇轩所说,被海边的烈日晒黑了——而肤色让他们看起来更加相似。
郁延和彭遇轩同寝四年,自然是认识妹妹的,以前彭遇轩同她视讯时还会拉上自己打招呼。
如果说彭遇轩对郁延是暗恋,那么妹妹就是明恋了。
她大胆又活泼,双手托腮星星眼望着郁延,毫不掩饰自己的倾慕:“阿延哥,我听我哥说了,你还单身,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郁延在脑海里感觉到了法拉米鲜明的怒意,通过印记安抚:「她只是开玩笑。」
「真的?」
「真的。」
「那你不会考虑她?」
「不会。我向你保证。」
「那好吧。你只能是我的。」
「啊对对对。」
郁延退出脑内聊天频道,见小姑娘还在等自己回答,轻咳一声:“你还小,现在不应该考虑这些。”
“你以前就这么说。”妹妹很不服气,“我都成年了——我已经上大学了。”
郁延还在充满耐心地劝,法拉米在旁边听得愈发不耐烦,手指轮流敲着桌子。
这位的眼神看起来很想违法犯罪,识时务者为俊杰,彭遇轩一把揽住妹妹的脖子向下按:“吃饭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凉的可不仅是饭。
妹妹把他的胳膊掰开,像是刚刚发现法拉米的存在似的,惊奇道:“小哥你也好帅啊!”
或许是她的语气很真诚,法拉米很受用,表情也放松了下来,骄矜地扬起下巴:“你眼光不错。”
郁延:“……”
妹妹嘻嘻笑,又扭头看向彭遇轩,顿时转为嫌弃:“老哥,你朋友都是些大帅哥,你再看看你自己,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