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
小凤凰坐在梳妆镜前, 好奇地凝望着镜子里的另一个人。
也就是自己。
他懵懵懂懂记起来,自己刚刚化人形之后,被海登捡去郝郎中的诊所时, 也曾对镜子里的少年产生过疑问。
他是一只小鸟来着。
那么这个人类, 又是谁呢?
昼夜翩跹而过, 不知不觉, 他已经接受、并且更加习惯自己作为人类的这个身份了。
学会以人类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学会了类似于人类的种种情感。
他爱人类这个神奇的、富有创造力的种族,究其最初, 应当还是因为爱着那个让他明白了所谓「一见钟情」的人类。
奥莉维娅正在为他用丝带编发,点点色彩慢慢融进他本就明亮的金发中。
妇人注意到他的表情, 也微笑着看向镜子:“怎么样, 呦呦喜欢吗?”
她的语气是很骄傲的, 似乎笃定一定能收获一个肯定的答案。
人类总是很喜欢打扮他,小凤凰想。
从最开始给他买蝴蝶结丝带的谢恺尘,到会做小衣服的乔拣, 再到奥斯汀姐弟俩的三位妈咪, 包括“血弥撒”的大胡子、乌元洲和达茜……
现在, 又多了奥莉维娅。
作为爱美的小鸟, 小凤凰很开心。
他点点头,表情是不加修饰的喜悦, 还有一点儿羞涩。
奥莉维娅因为这个答复更雀跃了几分, 还哼起了歌儿。
灵巧的手指翩飞,三两下完成了一个漂亮的编发,
最后, 她把那朵用纱勾出来的珠光蓝花朵别在纪攸的发梢, 就算大功告成了。
“好了!”她拍拍手, “来吧,我们去全身镜那里看一看。”
凤凰的美原本就超越了性别的界限,裙子也好,裤子也罢,男装、女装、柔美、干练……什么样的风格都能驾驭。
这条原本是为了去新家拍结婚十周年纪念照、却因为被流放一次也没有穿过的、全新的婚纱裙,也是同样。
“太美了,你是我从业这么多年来最惊艳的模特。”奥莉维娅喜不自禁。
她帮纪攸整理了下裙摆和每一个细小的、该有个褶皱,绕着少年走了好几圈,以一个专业设计师的角度打量。
“唔……”
好像有些不满意。
从发饰到裙子都是很隆重的,几乎可以说是浓墨重彩。
相比之下,完全的素颜倒是有些微妙的不匹配。
她本来并没有打算给纪攸化妆,毕竟这样天生丽质的美人不需要任何化学合成物来多此一举。
然而考虑到整体的搭配度,似乎还是要加点儿什么比较好。
小美人的额头上自带一枚晶亮的花钿,这很好。
奥莉维娅找出与婚纱裙相配的头纱和面纱,先是淘汰了过于臃肿的前者。
她把珠链和半透明纱相缀的面纱拿在纪攸的脸上比划了一下。
遮住了下半张脸后,再加上花钿的衬托,把少年那双琉璃瞳衬得极为突出,美得惊心动魄。
“不行不行,这样冲击力太大了。”奥莉维娅赶紧收起面纱,作势捂着小心脏,“我怕太子殿下会受不了。”
“受不了?”小鸟儿没听明白,“为什么呀?”
难道是害怕面纱后的自己吗?
“不不不,小家伙,是因为这双眼睛实在太美了,我怕他看见了会被惊艳得晕倒过去——那样可就成了乐极生悲的事故啦。”
奥莉维娅讲话总是带着点儿夸张,纪攸花了几秒钟才明白了这并不是一个实打实的担忧,很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既然不能把这张精致的小脸蛋遮住,那究竟该用怎样的装饰才叫画龙点睛呢?
奥莉维娅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看见女儿的玩具箱。
妮可大约是继承了妈妈的天赋,从小就很喜欢绘画,也拥有自己的全套工具箱。
由于小孩子小的时候画画总是会弄得自己身上到处都是,奥莉维娅特意选购了可以用在儿童娇嫩皮肤上、也可以洗掉的植物颜料。
现在,它们正合适。
她拿着画笔,在纪攸脸上创作。
小凤凰乖乖闭着眼睛,皮肤痒痒的,有点儿想躲。
奥莉维娅好几次停下来,很有耐心:“呦呦不想让殿下看见最好看的样子吗?”
她这么一说,纪攸立刻安静了。
他想的。
他当然想让约阿诺看看,想得到饲主的表扬。
最好,最好能让他目不转睛。
纪攸还不完全懂得「心上人」的标准定义,但他早就明白了要让对方的眼睛只看着自己。
奥莉维娅发挥了专业设计师的功力,没一会儿结束了绘画。
“好啦。”她欣然道,“睁开眼睛看看吧,小漂亮。”
纪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等看清自己脸上的图案,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凤凰……?
神鸟栖息在他碧绿的双眸中央,用的颜料是比花钿稍微明亮一点的金色,还有和头饰上的花朵交相辉映的亮蓝色。
顺着右眼的轮廓向下蜿蜒,一直堆叠在颧骨处,那是纤细颀长垂下的凤凰尾翎——
他慌乱起来,自己本就一直在逃避“凤凰”的那个形象,尽管这是一种装饰性的彩绘,可是万一让谢恺尘联想起来、加重了猜疑呢?
到时候他要如何辩解,这并不是一种暗示,只是阴差阳错的选择?
“怎么了?”奥莉维娅注意到他的慌张,“不喜欢铃兰花吗?”
铃兰?
纪攸一愣。
接着他再度睁开眼,仔细地看着镜子,才发觉自己误会了。
那垂落的并不是翎毛,而是藤蔓;亮闪闪的也不是尾羽上的孔雀之眼,而是一朵朵金灿灿的小铃兰花。
奥莉维娅只是想给他绘出花朵,是他自己“做贼心虚”了。
纪攸悄悄松了口气,冲着妇人眨了下眼:“没有,我很喜欢。”
奥莉维娅疼爱地梳理着他的长发,将发尾的小卷摆成最好看的弧度:“好啦,小家伙,去惊艳你的心上人吧。”
凤凰小心地站起来,怕碰坏了这件主人连一次都没有穿过的、珍贵的纪念品。
在最开始看见婚纱裙时,由于小鸟儿习性的保留,看到这样毛茸茸的一大堆他就很想往里钻,在里面打滚然后睡一觉。
他有点儿想念太子——二十五岁的那个——那件被他最初当做小床铺的黑色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