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的亲和力, 也是为人主者必须要有的特质。”
“是啊,要像陛下您一样宽仁慈爱,才能让我帝国千秋万代啊。”
“啊对对对。”
“你们这话说的, 太子殿下自然也遗传了陛下的悲悯良善。”
“没错没错, 不就是情绪没那么外露嘛。况且太子殿下可是S级。只不过臣以为, 三皇子的A+也是格外优异的。”
“啊对对对。”
“三皇子的民调结果还是要略微……咳, 胜过太子的。而且三殿下的情绪更加稳定,陛下您自然比我们清楚,他和他的灵宠……”
“我个人还是很看好太子殿下的, 就是灵宠这方面嘛……”
“啊对对对……”
“阁老,您倒是除了赞成也说点别的啊?”
……
皇帝靠在沙发上, 坐着有多舒适, 心里就有多堵得慌。
刚从地狱走一遭, 醒过来没两天,拜访的要臣一个接一个,似乎在他生病期间攒了千言万语要讲。
主治医生劝过皇帝, 身体还在恢复期, 不宜累着。
皇帝问, 你觉得朕哪儿不行吗?
医生看着全部绿灯通过的检测仪器, 震惊中沉默。
这些指标摘出去,哪里像个大病初愈的老人, 说是强壮的中年人也不为过。
医学和科学, 都无法解释这样的奇迹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不过奇迹若是能被解释,也就不能被称之为奇迹了。
老皇帝上了年纪之后, 早就没年轻时那么那么勤勉政务, 出于某种没有透露的原因, 还是一波接一波接见群臣。
这些人看似各执一词, 其实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冠冕堂皇的话老皇帝左耳进右耳出,不自觉走神,想着长子家的那只小鸟。
精神海中目睹过的凤凰原貌在醒来以后就被强制遗忘了,老皇帝记得的,只有醒来后见到的那只巴掌大的小雀鸟。
金灿灿的,像个奶黄流心小汤圆。
幼崽天真可爱,鸣叫声软糯,粘人又爱撒娇。
皇位是个注定孤独、屏绝众生的位置,注定要藏起真实的自己和赤○的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另一个生命毫无芥蒂的亲近了。
小奶啾的出现,不仅仅是给予了他短暂健康的奢侈梦境,更是点燃了那份冰冻已久的父爱。
起死回骸的,不只是他的○体,更是他的心。
如果可以,他一个臣子都不想见,宁愿给小鸟儿弄点儿好吃的,看小家伙的吃播一看一整天,都不会觉得无聊。
可君主,尤其是一个如此宏大庞杂的帝国首脑,有太多太多的无奈。
他的孩子,无论是哪一个,总有一日也会体会到这份无能为力——是的,成为象限的主宰之后,会体会到更多的束手无策。
而这一天,也不会太远了。
大臣们第八百次赞美谢狄川是怎样优秀的天选之子时,皇帝的耐心耗尽了。
他闭上眼,手背向外摆了摆,满心厌倦:“你们的意思,朕知道了,都下去吧。”
医护们像是得到了信号,立刻拿着各种仪器走了进来。
群臣见状,差点也忘了陛下前几天还是将死之人。
他们在这吧啦吧啦个几小时,对于病人来说确实太过分了。
“那,那我们就先走了。”
“陛下保重身体。”
“天佑陛下,天佑帝国。”
待那些人走后,老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踏破门槛来拜访的人,没有一个真正关心他的身体情况。
不过是希望在他清醒的时候,能劝他尽快更改储君人选,立三皇子为太子,好在他死后跟着新帝鸡犬升天。
从大臣到议员,从内阁到军部,哪哪儿都有人游说。
在他陷入昏迷的那些时日,谢狄川的党羽已经壮大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那谢恺尘呢?
还有多少人拥护他?
老皇帝翻箱倒柜,找到一个木质的相框。
他珍稀地拍了拍那上面落的灰尘。
在全息相册和云存储完全替代了古老纸质的时代,他还能有这么一张相片,实属不易。
那上面是年轻时的皇后,身处无垠的向日葵花田中,怀抱着满月的小太子,笑容娴静地望着镜头。
相纸的意义,大约就是纯粹的定格。
“你走以后,再也没有第二个真心对朕的人了。”他抚摸着妇人美丽的脸庞,似哭又似笑,“可是朕……我道歉,你应该也不会接受了吧?
“是我活该……
“没关系,朕……我很快就会去陪你了。到时候,再亲自向你道歉吧。”
老皇帝刚刚收起照片,仆从又通报某某议员携礼探视。
他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
呵呵,探视,说得好听。
还不是来拉帮结派的。
这些人,这群他以为在自己左膀右臂的人,他还没入土呢,都已经急着投靠新储君了。
装作关切,实际上还没有一只小鸟在乎他。
小鸟……
说起来,谢恺尘讲了过几日会带小家伙再来看他。
这个“过几日”,究竟是什么时候啊?
空巢老人掰手指数日子期待中。
*
一粒石榴红的种子。
一个拇指那么大的Q版盲盒手办。
一颗奶糖。
一枚里面有浮动小方片的玻璃球。
一朵橘色的小花朵。
一条五彩琉璃丝线。
小凤凰不厌其烦,一趟接一趟衔过来,仔仔细细摆放在礼盒里。
谢恺尘站在桌旁帮忙裁包装纸,见盒子要不了多久就得堆满了,问:“这么多,都要送给他吗?”
“啁~”
咬了一根羽毛的小鸟口齿不清回答道。
谢恺尘还以为是他掉毛了,仔细看了看,松了口气,那不是凤羽,可能是什么别的鸠鸟身上掉下来,被小家伙捡到的。
富埒陶白的太子殿下看着这些精致小破烂,必须承认,自己有点儿吃醋。
小家伙还没送过自己这么多礼物呢。
最初在荒星时,谢恺尘就知道凤凰很喜欢捡东西,包括但不限于果实、花种、小石子、丝带。
以及……他自己。
带到母星之后,幼崽学习着“捡”和“私自拿走”的边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竟然又收集了这么多。
只要太子高兴,买上一座金山银山让精卫衔海也不在话下。
问题是,小凤凰捡的这些还不是送给他的。
是给他父亲的。
自从答应了父皇,过些时日会带小叽去探望,凤凰就开始了满满备礼之路,并且乐此不疲。
那日的“临终关怀”究竟发生了什么,谢恺尘无从得知。
一来,迄今为止他都只能同小叽单向沟通,听不懂凤凰语;
二来,老皇帝自己关于精神海的记忆也被神禽抹去了不少。
所以,这一老一小的“祖孙情”是怎么突飞猛进变得如此浓厚,或许永远是个谜了。
见他停下动作在那儿发呆,小凤凰飞到礼盒上,双爪小心地勾着边缘不至于撕坏纸张。
他关心地看向人类:“啾?”
怎么啦?
“没什么。”
谢恺尘回过神来,在心里失笑,他总不能跟自己亲爸争风吃醋吧。
还是为一只小鸟。
上回这样,还是荒星的那只黄毛红脸猴子。
……他的竞争对手都蛮怪的。
为父亲亲手准备礼物,同样是件很遥远的事情,仅存在于模糊的童年记忆里。
二十三岁的谢恺尘在将礼盒上的丝带系成蝴蝶结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十三岁时失去母亲、最痛恨父亲的自己,会想到未来的有一天,他们还会达成某种并不平衡的和解么?
情绪里悄然攀升的压抑再一次得到了凤凰的注意。
奶啾这回飞上了他的手背,谢恺尘抬起手,让他离自己近点儿:“嗯?”
圆滚滚的小毛球做了一个颇为勉强的弯腰动作,小脑壳贴着他的指节蹭啊蹭。
“叽啾。”他叫他。
“嗯。”
不满意:“叽啾!”
“……小叽。”
这下满意了:“叽啾~~”
“小叽。”
不知何时,他们培养出了这样互叫昵称、并且循环往复的爱好。
无意义的、无趣的、幼稚的小游戏。
太子也都愿意去做。
好像光是这样你来我往地呼唤,都能让心情明朗许多。
连小叽对父皇的惦念也随之释怀。
小奶啾也许是太孤单了,才会对每一个新认识的人都如此友好。
只要你开心。
他想。
能让你开心,做什么都行。
*
又过了几日,在老人家和小朋友都等不及的风和日丽的一天,他们再次见面了。
地点选在了御花园的恒温花房,皇帝让所有的侍卫和仆从离开,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得打扰天伦之乐。
向来睥睨万物、刚愎自负的老皇帝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推掉所有政务,准备好瓜果点心与花朵,只为期待一只小小鸟的到来。
下午茶的餐桌换上了更适合小幼崽的粉嫩装扮,配合上恒温花房里的姹紫嫣红,简直像童话一样。
谢恺尘和纪攸如约而至。
之前给小凤凰买买买的东西都到了,今日出门前特意打扮了一番。
奶啾披了件雪白的小披风,衬得淡金色的覆羽更加甜蜜。
披风是毛绒质地,系带缀着两个灿金色的小球球,让凤凰从一颗小汤圆变成了糯米糍,仍然是奶黄流心的。
谢恺尘还给他买了个小鸟专用的蝴蝶结夹子,翡翠色的,和凤凰瞳很配。
装扮完的小鸟往那儿一站,活脱脱橱窗里的精致玩具,还是价格长长一串零的那种。
进了恒温花房后,纪攸从谢恺尘的衣领里钻出来,停在他小臂上,乖乖等饲养员帮自己梳理好“发型”和服装。
接着快活地抖了抖毛,朝着老皇帝的方向啾啾叫着飞去。
谢恺尘跟在后面,提了个小篮子,里面装的全是小鸟用品。
这个篮子还是当初寄养在裴导家时,小凤凰不愿意被这位房东先生捧在手心,后者特意准备的。
说谁谁到。
裴桉起身给皇帝斟茶,问的是太子:“养这个不小点,是不是已经有养女儿的体验了?”
谢恺尘没搭他话,停下脚步:“父亲。”
老皇帝因为心心念念的小鸟的到来眉开眼笑,专注地逗小毛球去了,敷衍地“嗯”了一声,没空理儿子。
谢恺尘倒也不在意,坐下来。
不仅裴桉,谢鸣风也在。
当然没忘了带金刚鹦鹉,这家伙也很忙,忙着和裴家的猫咪对峙。
谬儿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低低一声吼,店小二立马怂了,躲到主人头上。
没错,是头上。
谢鸣风哪能支撑得住,拽着爪子把它扯下来。
热闹程度超乎谢恺尘预料,好在都是熟悉的存在。
在座的各位中,竟然是亲生父亲与他最疏远。
“多谢。”谢恺尘接过裴桉递来的杯子,热腾腾的茶水上漂着一小瓣红玫瑰,“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