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立刻意识到了这三个字的含义,迟疑地看向荆白。
荆白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从昌西村到范府,柏易和他数次历经生死,都从来没见过他这个脸色。
俊秀至极的面容上,几乎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形状好看的嘴唇也抿得发白,柏易甚至已经隐隐看到了那白皙的皮肤下透出的青筋,连握紧的拳头都在微微抖动。
显然,他在忍耐着极其剧烈的情绪。
柏易很了解荆白,不至于误判他的情绪——这搁别人身上肯定是害怕,但荆白嘛……
肯定是气的。
不怪荆白反应这么大,面对这种情况,柏易当下是最理解荆白的人了。
荆白之所以问柏易,是因为柏易是唯一一个将入侵身体的鬼赶出去的人。
他只能向柏易确认,他们的脑海里关于范府的这些来历不明的熟稔到底是随着副本进度正常出现的,还是这些记忆根本不属于他们。
随着副本进度出现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这说明他们被范府“同化”了,但这尚算意料之中。
事实上,在想到这一点之前,荆白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柏易说出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妙的猜测,而柏易的回答,验证了这个更坏的情况——
那些记忆,不是在他们睡了一觉之后就突然有的。
从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开始,就已经是“它”在操作着他们的身体。
柏易停顿了片刻,见荆白面色沉沉,最终还是缓缓说了出来:“所以,不止是我。那东西……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面。”
荆白也不例外。
在他们身体里的鬼怪有可能是同一个东西分裂出来的,也可能不是,但目的肯定是一样的。
他们想要附身,彻底占据他们活人的身体。
这个副本肉眼根本见不到“鬼”,因为它们很可能从进入副本的第一夜晚开始,就藏进了他们的身体里!
柏易两道锋利的眉毛扬了起来,显出某种了然。他显然已经明白了,沉沉叹了口气:“难怪我没法消灭它。”
如果每个人身体里都有那个东西,那么他们在副本中真正需要做到的,是脱离被附身的状态,离开范府。
在没有真正破解副本之前,“它”的存在都在副本的规则内,“塔”不会允许柏易使用净化之力消灭它。
但他当时之所以能动用那份力量,是因为“它”的操作也违规了。
柏易对“塔”的规则再了解不过。
他因为身体和灵魂的情况特殊,被管家一巴掌拍出了身体,纯属自己倒霉,“它”趁机附身上去并不是违规。
“它”后来同荆白约定各走各路,又背信弃义,虽然不讲武德,但也不算违背基本的规则。
真正违规的,是它躲在房门外,想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除掉他和荆白两个人的行为。
这是严重越线的举动。为了维护副本的秩序,柏易的力量得到了短暂的恢复。
净化之力是这些鬼怪的天敌,他没费什么力气,简单粗暴将那东西扯成了一堆烂棉絮。
虽然没能消灭它,但现在回头看,“塔”应该算是默许了他进行一定程度的报复,算是对他身体和灵魂不够契合还被丢进这种副本的补偿。
他固然不宜进入这种副本,但经此一役,那东西的力量也被削弱了。
对柏易来说,这副本中最坑的一点他已经亲身体验过了,虽然当时看到那东西进入他身体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十分崩溃,但他至少让它付出了代价。
但对荆白这种又强又骄傲,还很爱干净的人来说,这恐怕极其难以忍受。
柏易根本不想回忆,但他很难忘却那个人形生物的样子。
膨大的头上,最显眼的其实是外翻的、像是被泡肿了的肉条似的嘴唇,黑乎乎、湿淋淋的头发把理应是眼睛的地方都遮挡得差不多了,可那凉冰冰的视线仍能被清晰地感知到。
他想起那个发黑的东西趴在墙头上,阴恻恻地看着两人的样子,脸色变得更不好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荆白的脸。
这东西藏在所有人的身体里,荆白自然也不例外。
柏易心里不由得升起些许后悔:早知道是这样,刚才就不给他描述得那么清楚了。荆白没有亲眼看到它,本来不用承受这种级别的心理阴影……
荆白脸色难看,不仅是因为心里嫌恶,而是想到这么个东西藏在身体里,他胃里都是一阵翻江倒海。
柏易喉结动了一下,荆白睨他一眼,目光驻留一瞬——倒是很少看到柏易这么欲言又止,好像无法组织语言的表情。
荆白索性拿他的脸来转移注意力,直勾勾盯着他,试图用那张雕塑般的面孔洗去自己脑内不由自主产生的,一些非常恐怖的想象。
他大部分时候看人的目光都是不带感情的,这次倒是难得地带了几许欣赏。
可惜柏易自觉做得不对,虽然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敢抬起眼睛和他对视,反而产生了某种误解。
被荆白凝视了一阵之后,柏易倒是吸了口气,垂着目光,干巴巴地安慰道:“其实……也没那么恶心,反正那个东西也没有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