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番外3 湿土(三)

调酒师的自我修养 醒野 17357 字 1个月前

神津真司对目前的生活相当满意,似乎也已经没什么值得遗憾的了。

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店,有一位理解彼此的恋人,有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美好的未来。

但是那位白井警官的突然到访将表面的平静撕开了一道裂缝。

从那天起,不是为了喝酒而走进他的酒吧的客人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神津真司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工藤新一略显好奇地打量着那位调酒师,从审美角度来看,这个人的外貌气质的确都十分出色,但是似乎也没什么更特别的了。

他在吧台前找了个位置坐好,解释道:“是降谷先生介绍我来的。”

神津真司微微皱眉:“就算是他介绍你来的,我也不可能卖酒给你。”

工藤新一严肃道:“我是个侦探。”

“无论是公安介绍来的客人还是侦探,我都不会卖酒给未成年人的。”神津真司再次强调:“我这里是家正经酒吧,不做违法交易,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工藤新一跟那个油盐不进到有些刻板的男人面面相觑,几秒后,他忍不住说道:“先生,我根本就没说过我要买酒吧。”

“这样啊。”于是神津真司顺理成章地转身处理起其他事情,“真是抱歉,小侦探,但是我这里只卖酒。”

工藤新一站起身,沿着吧台边缘追了过去,隔着一张木质吧台,他干脆直入主题道:“您听说过一个叫做‘琴酒’的人吗?”

神津真司仔细清洗着手中的玻璃杯,头也不抬地说:“没听过。”

高中生侦探话音一哽,接下来的所有话一并被堵在了喉咙里。

“我说,你骗小孩子做什么?”突然插入的声音让吧台内外的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神津真司抬头瞥了今日第二位客人一眼,手上擦拭玻璃杯上的水珠的动作没停,反问道:“你把小孩子扯进来做什么?”

有着一头金发的公安头子摸了摸鼻子:“有很多影响因素,你听了就会懂了……他的情况太特殊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抱歉,我对听故事不感兴趣。”调酒师先生的反应依然平淡,又问:“威士忌吗?”

降谷零应了一声,再吧台前随意挑了个位置坐好,又对着那个黑发少年招了招手:“工藤君,来这边坐吧。”

工藤新一走过去,目光在两个发色相近的男人身上来回切换,显而易见,从那两人的反应来看,那位调酒师大概率真的握着某些关键情报,他压低声音:“降谷先生,那位先生……”

“别担心,他刚刚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降谷先生看着那个熟悉的、轮廓边缘仿佛在发光的身影,忽然有些感慨,那个人如同两年前一般耀眼得可怕,而在尘埃落定后的今天,竟然仍旧让人无法看清,不过那并不影响他随后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笑着说:“我们不会空手而归的。”

降谷零抬起头,生怕刚刚的话在场的某人没听见似的,提高音量道:“你说对吧?神津君。”

神津真司不对那份明目张胆的窃窃私语做任何评价,只是借着灯光观察着面前刚刚凿好的冰球,手中的冰锥的边缘裹挟着含着冷意的锋芒,他的回应如同那只冰锥一样冰冷又锐利,淡淡道:“是吗?我不说又如何?”

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表态了,工藤新一看着坐在身旁的男人,对方倒是看起来对这一回应不慌不忙,只是闲散地用搭在吧台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沉寂又压抑的几秒钟过去后,这个空间内突兀地响起了一道笑声,那位调酒师的神色依旧未变,仿佛开玩笑一般地继续问道:“怎么?莫非你会逮捕我吗?”

“天,神津君,你怎么会这么想?凭我们的交情,我怎么做得出来这种蛮不讲理的事情呢?”降谷零的语调里带着刻意而为的浮夸,他姿态放松,抱着肘倚靠在椅子里,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件事实在是迫在眉睫,如果我实在是完不成任务的话,那也只好换其他同僚来找你进行调查了。”

工藤新一敏锐地察觉到站在吧台后的调酒师的脸色刹那间变了,浮于表面的敷衍又浅薄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明明正值夏季,或许是空调开得太足,以至于他突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hiro怎么样?你知道的,他的收集情报和审讯的能力都很出色,如果找人接手这件事,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公安先生对凝结的空气视若无睹,坐在原位纹丝不动,唇角的弧度甚至再度扬了扬:“你觉得呢,神津君?”

“真不愧是……”神津真司低头拿起将那杯新鲜出炉的威士忌,将其轻轻放在吧台上,又推至那位金发客人的面前,像是泛起波澜的湖水被硬生生抹平石子曾砸进过的痕迹,再抬眸时神色已经全然归于平静,他拉长尾音,意味深长道:“威士忌。”

“谢谢。”降谷零十分自然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微笑道:“过奖了。”

“请慢用。”

工藤新一没听懂那两个人究竟是在打什么哑谜,但是那不耽误他听出了那几句话中一定饱含深意,他试探性道:“不好意思,你们刚刚提到的那位hiro是……?”

他问这句话时目光看向的是告诉他这家酒吧地址的公安先生,但实际上,率先回答他的反而是一直以来一副这家店不欢迎你们的模样的调酒师。

“是我的恋人。”神津真司为那位年龄稍小的客人倒了一杯柠檬水。

工藤新一接过那杯柠檬水,他礼貌地道了声谢,又后知后觉地看向身旁的金发公安。

“是我的同僚。”公安先生放下酒杯,补充道:“也是我一起长大的好友。”

神津真司将冰锥上的碎冰清理干净,又将台面整理好,在吧台后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给你们十分钟时间,够了吧?”

坐在吧台外侧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即刻正襟危坐,降谷零看着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没有直接开始询问,而是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

神津真司面不改色,只是说:“你还有九分五十三秒。”

*

虽然说着他不想听故事,但是有关那位高中生侦探被牵扯进这类危险事件的缘由还是被摆在了他的面前。

与青梅竹马的女孩一同前往游乐园时,名为工藤新一的高中生侦探因为觉得某个身影过于古怪故而独自跟了上去,被对方发现后,少年被灌下了一类未知的药物,再醒来时便变为了小学生的模样。这件事被追查琴酒踪迹的公安察觉到后,他们一方面顺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下去,另一方面也找到了曾经涉及过这一药物研究的科学家研制了解药,帮助这位高中生侦探恢复身体的大小。

已经销声匿迹两年的琴酒带着组织曾经研发的药物重新在里世界活跃起来,无论是琴酒本身还是那种药物,都足以让公安部门提高警惕心。

毕竟公安通缉琴酒、或者说黑泽阵,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然而事情的调查进展并未如同他们预想中那样顺利,线索不是没有,但终究是过于模糊不清,于是有人理所当然地想到了曾经与琴酒接触颇多的某个人。

涉及到了那个人,会找上他也无可厚非,神津真司想。

虽然琴酒或者说黑泽阵这两个名字,对他来说本该已经变为一个很遥远的符号。

神津真司走在路上,夏日的夜晚夹杂着闷热,可能是因为闷热,也可能是因为一些并非本意的旧事重提,总之他的心情难得一见地染上了几分烦闷。

家里的灯是亮着的,神津真司远远地就注意到了那抹暖黄色的光芒,他的眉梢几乎是本能地弯了弯,下一秒却又突然放缓。

家门口的路灯不断闪烁着,神津真司拿出钥匙时抬头看了一眼,虽然已经报修过,但是那盏灯不明原因地迟迟没有被修好。

或许是因为今日心情不佳,他竟然诡异地生出了一种想把路灯放倒然后将那盏灯彻底熄灭的冲动。

如果不能带来真正的光明,那不如陷入永久的黑暗。

在他将钥匙插入门锁前,面前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门内柔和的灯光顺着门缝泄露出来,神津真司拿着钥匙,看着站在面前的人,脸上逐渐展开一个温和的笑容。

“晚上好。”

“欢迎回来。”

家里的灯果然不会平白无故地亮着,他的恋人今天下班格外早,甚至已经早早准备好了晚饭。

神津真司猜测恋人或许有什么话想对他说,不是因为那顿本该轮到他来做却被抢先做好的晚饭,而是因为那双注视着自己的清澈明朗的蓝眸。

今晚那对眸子里似乎还夹杂了什么旁的东西。

他们相识其实还不到三年,但是已经以恋人之名在一起生活两年了,仿佛与生俱来的默契让他们可以将很多话用一个眼神便表达得清晰明了,神津真司不难猜出那份异样的源头。

他很早之前就明确过这件事,纵使他的恋人是一个存有私心的人,但是那份私心也永远要为公众的利益以及肩负着的职责让步。

这没什么不好的,这就是他心中的诸伏景光该有的模样。

他在做飞鸟响时经常抽烟,在任务结束后倚靠在天台或者在什么空旷的地方出神,然后看着指尖燃尽的烟灰和星火湮灭在风中。

这个糟糕的习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延伸到了属于神津真司的生活里,他时常会不明缘由地在深夜跑到阳台上,静静地等待一支烟燃尽。

而他的恋人,往往会在他阳台门口静静地看着他,直到最后一段烟草燃尽,再上前接过烟蒂,推着他回卧室继续睡觉。

“降谷君今天去店里喝了杯酒。”阳台上,神津真司主动挑起了这个有些敏感的话题。

诸伏景光并不隐瞒自己其实提前知晓这件事的事实:“我知道这件事,但是我不方便提前向你透露什么消息,抱歉。”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加之性格因素,所以即使不宣之于口,也还是能够精准地猜到对方的心中所想。

神津真司的反应很平淡,他会将这件事主动提起的原因不过是希望他总是随着各类事件和突发任务的出现而作息愈发混乱的恋人今晚能睡个好觉,他无奈道:

“你没做错任何事,不需要道歉。”

诸伏景光陷入沉默。

神津真司叹了口气,他知道对他的恋人来说,今晚一定难以安眠了。

他的恋人是正义的,所作所为也无一不是正确的,但是此刻却因为他模糊的定位而生出愧疚。

他有时候也会想,或许自己该离开了,再或许自己本就不该随着那个身影来到这栋房子,那抹曾让他为之触动心弦的灵魂黑白分明,而他的存在却会让那份不可逾越的正义感与信念感渗透进丝丝缕缕的灰色。

神津真司的唇角漫出薄薄的烟雾,又随风消散,指尖夹着的香烟忽明忽暗,像是街边那盏报了修却迟迟没有修好的路灯。

“明天再打个电话询问一下那盏路灯什么时候可以修好吧。”他突然说道。

诸伏景光闻言点点头,他主动握住站在阳台栏杆那个金发青年的手,正准备说些什么,身侧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下一道声音。

“还有,黑泽阵约我明天见一面。”

一股凉意从十指相扣的指缝传递上来又迅速蔓延,诸伏景光脸上的笑容刹那间顿住。

神津真司转头看向他的恋人,没有再说什么解释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双蓝色的眸子。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从那双眸子里得到什么,但是迟迟不肯挪开视线。

他们在澄澈的月光下对视了不知道多久,时间的流速变得模糊,可能只过了一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抑或是更久,最终还是由神津真司打破了这场仿佛没有止境的寂静。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他问。

诸伏景光敛着眸子将那人夹在指尖的早已燃尽了的香烟取下来,做完这件事,他重新抬起头,刚刚的错愕和僵硬仿佛只是一场一瞬间的错觉,嗓音清澈温和:

“嗯,明天我打电话问一下那盏路灯什么时候可以修好。”

神津真司微怔,他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口,或许是想说些什么,但声带却没能如同预想般地发出任何声音。

仿佛是忘了该如何眨眼,明明眼眶已经有些干涩,但他仍旧定定地看着站在身旁的垂眸与他对视的黑发青年。

来自指节的温度沿着手指、手腕、手臂逐渐攀升,最终直抵心脏。

在他们的不远处,立在街边的一盏报修过却迟迟未能修理好的路灯不断闪烁着,蚊虫不知疼痛地撞向散发着光与热的灯源,一次又一次,直至半透明的翅膀碎裂,坠落于无光的深渊。

“我不想隐瞒你什么。”

神津真司看着那双蓝色的眸子,指腹轻抚眼尾上扬的弧度,他习惯性地有所保留,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有所保留有任何问题,所以在分给降谷零和工藤新一的那十分钟里,他只是选择性地回答和告知了一些有关琴酒的问题。

他不想站在任何一方,他只想站在自己这一方。

但是他不愿意对阳台里的另外一人有所保留。

“我不知道他找我是为了什么,但他以黑泽阵的名义找上我,我不会拒绝这个邀约。”

诸伏景光抬起手,将掌心覆盖在抚摸着他的眼尾的那只手的手背,他看着那双墨色的眸子,轻声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