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神津真司直直地盯着那张布满沟壑的脸, 本就墨色浓稠的眸子此刻更是黑得吓人,他的唇角仍旧勾着抹标准的弧度。
“但是我知道您在想些什么。”
“妄图以血肉之躯抵抗时间的洪流,异想天开地想依靠实验室的研究将生命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尝到一丁点儿甜头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从苍老到年轻再到今日的苍老……”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年轻人细致地擦拭着手中的餐刀,轻笑一声:“您不觉得自己该休息了吗?”
“休息?”老人只是冷笑:“想踩着我上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没有我的授意,你以为单凭一个琴酒就能帮你坐稳那个位置吗?你不过是继承了我的血脉, 除此之外你没有任何资本, 给我安安分分地做好你的继承人, 你、呃——”
飞溅的鲜血、错愕的神色、扭曲的面庞,异变猝不及防地发生,无人料到那个笑容和煦的青年会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暴起, 闪着银光的餐刀轻而易举地刺破老旧的皮囊,随着刀刃再次离开人体, 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
老人捂着脖颈, 两眼外凸, 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变形, 他张着嘴想说些什么, 但是只有成股的鲜血从嘴里涌出,喉咙发出咯哧咯哧的声音。
刚刚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刀刃被染上猩红血色,血液顺着手指、手臂的方向一路蔓延至手肘,又淋淋沥沥地砸在地面, 青年浑然不觉森冷地笑起来:“真遗憾,我指的休息可不是退休啊。”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成为下一个你?——关于这个问题, 三年前我不就已经给过你答案了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倒在地的人, 时间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有人站在刚刚恢复意识的他面前,高高在上地对他进行审判,又以施舍般地姿态命令他做出选择,此刻一切反转,他终于成了进行审判的那个人。
“你以为我看不出当年那场因公殉职里存在的疑点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语气毫无波澜,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你以为我一点都察觉不到那场自杀背后的真相?”
“你以为我真的会看不出上野自由身上的问题?”
“你以为只有你会做局?”
“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但是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久了。”
金发青年的脸上染着血渍,表情冷漠又疯狂,手臂随着落下的声音高高扬起,身后是已经瞄准他的心脏的枪口以及飞扑围堵而来的黑衣侍者,他没有理会周遭,任由自己的所有致命点暴露于空气中,在一双浑浊、震惊又恐惧的眼睛的注视下,裹挟着血色的锐利的银光划破长空——
他轻声说:“一路顺风。”
噗呲——
那是刀刃割碎喉咙又直嵌骨缝的声音。
同时也是9mm手.枪弹穿透肉.体的声音。
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神津真司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还未能从刚刚的阴鸷中走出,沾着血的发丝黏在他的脸颊,他的唇角勾了勾,转头道:
“黑泽,来得正是时候。”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破门而入的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男人举着枪,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混乱的场面,手指流畅地再次扣动扳机,另一个正举枪瞄准餐桌旁的青年的黑衣侍者也应声倒地。
神津真司一个后旋踢踢飞近身的侍者,随手用桌布擦了擦餐刀上的血迹,手腕横扫间,又一人扑通倒地,身体痉挛抽搐了几下,再也没了声息。
他最后看了一眼匍匐在脚下的那具身体,眸子里快速滑过一抹难以分辨的情绪,像是火山爆发前的平息,他冲向门口,当机立断道:“走!”
*
上一次像这样和黑泽阵一起把后背交给对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明明是危机时刻,源源不断的敌人不要命似的围堵过来,神津真司却不自觉地开始计算起时间,是三年零两个月前还是三年零四个月前?又或者是更久?
琴酒的眉头紧锁,不知道第几次将一个黑衣人踩在脚下,声音带上毫不掩饰的烦躁:“看看你干的好事!”
他猜到这次的见面会是一场带着锋芒的宣战,却没想到那家伙会直取现任BOSS的项上人头,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唯一的继承人,后续也很难坐稳BOSS的位置。
说到底,那家伙毫无征兆地做出这种事,任谁都难以想象。
琴酒暗骂了一声。
这个疯子。
“你最好对你的行为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们上次这样并肩作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那个金发青年的耳朵里仿佛听不到其他的话,身上的动作没停,从地上捞起一把手.枪瞄准冲到面前的黑衣人,扣动扳机时才发现里面竟然已经没有了子弹,他干脆改为握住枪管,用枪柄猛地击向对手的太阳穴,那人应声倒地,痉挛了几下,彻底失去声息。
他随手甩了甩粘稠的血,自顾自地继续低声念叨着:“真是令人怀念啊……”
当血色铺满地面,充满金属的冰冷感的长廊唯有两个人还站立着,琴酒嫌恶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
明明已经没有敌人,一个冰冷的、坚硬的物体却抵在他了的后颈,琴酒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霎时间阴沉下来,几个字一字一顿地从他的牙关挤出来:“飞—鸟—响——!”
“你还没说呢,否则什么?”神津真司畅快地笑起来:“我亲爱的搭档。”
*
刚刚开始做飞鸟响的神津真司在组织里有两个熟人,一位是晚他一步进入组织的卧底搜查官上野自由,另一位则是他在组织中结识的底层成员黑泽阵。
他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为此感到无奈和好笑,并认真地分析过这种情况出现的各类影响因素:在执行组织派发的任务时,比起来自公安的同伴上野自由,他更愿意对组织成员黑泽阵发出邀请。
或许是因为从理性角度来看,黑泽阵的才能远胜于上野自由,实力强劲的搭档对任务的完成程度更有益;也可能是因为黑泽阵是一个纯粹地沉浸在黑暗中的人,执行起那些见不得人的任务时,出于一些根本没什么必要的小心思,他本能地更倾向于将残忍冷酷的一面暴露在黑泽阵面前。
总之,在某些时刻,他是愿意将后背短暂地交给黑泽阵的,他一直相信黑泽阵也是如此想。
于是在某一次任务结束后,他理所当然地向黑泽阵发出了搭档邀请。
他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姿态和语气都相当自然,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被拒绝,黑泽阵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要去拒绝这项提议。
神津真司确信黑泽阵是愿意时不时地将后背托付给飞鸟响的,但是“琴酒”究竟能对“神津真司”信任几分,这还有待考证。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很遗憾,那个人刚刚背对着他,却忘了设防。
神津真司的笑容消弭,指腹轻轻压在扳机上,枪管穿过银色的发丝,不偏不倚地抵在身前那人的后颈。
其实黑泽阵抑或是琴酒的想法都是次要的,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当然是他本人的想法如何——无论是昔日的黑泽阵还是今日的琴酒,对他来说都只该是个罪犯。
神津真司庆幸琴酒愿意站在他这一方,毕竟没有琴酒的及时到来,他现在可能已经与那位外公一起并排躺在地上,也有可能已经在刚刚的包围中被子弹打成筛子——虽然琴酒真正想站在的其实是下一任BOSS那一方。
他们注定立场不同,今天的这场混战只有一方能够取得胜利,既然还有敌人站立着,那又怎么配称之为胜利?
“黑泽。”神津真司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缓缓加深指尖压在扳机上的重量,声音不自觉地跟着压低了几分:“下辈子要是还有机会的话,我们做一回真正的搭档吧。”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