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盛二十四年春, 时至惊蛰。
眨眼间,距太子承昊登基已经过去三载有余。当初那场令人哗然的兵变似乎也早已随着先帝的尸骨埋入帝陵,史海钩沉, 再也无人提及。
史册不会因任何人的死亡而温柔半分, 黎明百姓亦不会因为朝代更迭而发生丝毫改变, 那群比狐狸还狡猾的掌权者则更是如此。
这日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吵的不可开交。无他, 皇帝已经到了要立后的年纪, 各家都攒足了劲想要将族内女子推上凤座, 奈何僧多粥少,看似平静的朝堂上免不了带着几分暗潮汹涌。
“陛下当年尚在潜邸之时, 便早该立下太子妃, 只是因着太后仙去, 没有长辈操持,且朝中事务繁忙,便一直耽搁到了现在。民间有言, 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 更何况陛下乃一国之君, 早该确立中宫之主, 诞下嫡子才是。”
常肃公论起辈分,勉强算殷承昊的半个叔伯, 立后之事也该由他挑头, 语罢直接对着上方长施一礼,声如洪钟道:“微臣斗胆, 恳请陛下早日于书香门第择选佳女,立为中宫皇后。”
殷承昊坐在上首, 看起来有些百无聊赖。他实在太明白底下那些大臣的心思了,明着说是担心自己没有后嗣,其实暗地里都想把族中适龄待嫁的女子推出来,好借此巩固家族势力。
皇后嘛,每天朝夕相处的,肯定得选个自己喜欢的。那些老狐狸肯定没打什么好算盘,万一选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母老虎,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皇后之选,家世当先,相貌反倒是其次。
殷承昊思来想去,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如了他们的意,不着痕迹给武将堆里站着的谢镜渊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帮忙搅和这滩浑水。
谢镜渊仍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哪怕已经春至,肩上依旧披着一件薄薄的玄色风氅。他瞧见殷承昊在对自己拼命使眼色,淡淡挑眉,阖目不语,尽管神情掩在面具之下窥不真切,但不难看出一个信息——
懒得管。
殷承昊从前当太子的时候就没少被他坑,现在当了皇帝依旧如此。他见状默默咽下一口老血,暗自发誓明天一定要把谢镜渊这个混账东西贬去守城门,最后看向文官堆里的楚熹年,把希望放在他身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问道:“楚爱卿,你以为此事如何?”
楚熹年早在去岁就领了廉镜司的职,专管人命官司,这些年连破奇案无数,名列金鳞阁榜首之位,至今未曾落下。再加上殷承昊暗中提拔,官位一路青云直上,年纪轻轻就穿上了绯袍,翩翩公子,端得是大燕俊杰。
楚熹年听见殷承昊问话,漫不经心抬眼看去,却见对方一直在拼命给自己使眼色,笑了笑,慢条斯理的拖长声调道:“回陛下,微臣以为常肃公言之有理,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后,陛下该早立国母才是。”
蛇鼠一窝,谢镜渊不是什么好东西,楚熹年就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很好,明天让他和谢镜渊一起去守城门!
殷承昊郁卒攥紧拳头,最后还是决定靠自己把这件事混过去。他皱眉咳嗽一声,语调沉沉道:“既然如此,各位卿家可有佳女举荐?”
遇到这种事,朝中那些老狐狸都不会亲自出马,一般都是暗中指派党羽当前锋。于是只见那些地位显赫的公侯伯爵皆都不动如山,底下的小官却都一个个争先恐后上前举荐。
“回陛下,既要从书香门第中择取,当选秘书丞韩纪之女韩婵儿,举止端庄,文名在外,实乃国母风范!”
谢镜渊到底没有见死不救,见状用帕子掩唇低咳两声,一双眼阴气森森地睨着那名说话的官员,慢悠悠开口,故意搅乱这滩浑水:“哦?从书香门第中择取?怎么,我满朝武将为大燕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竟是不配入选么?”
文武对立,自古不和。谢镜渊此言一出,武将堆里顿时躁动了起来,有勇武气躁者直接对文臣怒目而视,粗声粗气道:“怎么,就你们家有闺女,我们武侯家就没闺女了?读过几本鸟书就来这里充大爷,也不看禁不禁得住你爷爷一拳头!选皇后自然要身子康健,屁股大好生养的,你们家闺女一个个瘦得跟麻杆似的,选上来也不怕辱没祖宗吗?!”
这位老将军是响马出身,因为救驾有功,一直跟随先帝左右,至今仍未改得了身上那股子匪气。几个老儒生闻言已经气得瞠目结舌,欲开口怒骂,却又惧其拳头,最后气得浑身打摆子,恨恨拂袖,大叹“有辱斯文”。
殷承昊巴不得他们打起来才好,见状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嘶……这可如何是好,后位只有一个,文臣武将之家却多有好女,朕该如何择选呢?”
楚熹年也适时加入战场,扇阴风点鬼火:“回陛下,皇后要辅佐陛下治理一国,自当以温婉贤淑为主,依微臣来看,还是择选文墨女子为好。”
谢镜渊闻言语气凉凉道:“楚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我武将家的女子配不上温婉贤淑四字么?”
全大燕的人都知道他们是两口子。但据坊间小道消息传言,楚老夫人担忧爱子无后,前两日特意挑选了两名美妾上门,劝说楚熹年延续香火,谢将军又不是什么好脾性,见状顿时打翻了醋坛子,差点拔剑把那两名美妾刺个对穿,至今还没消气。
这二位在朝堂上阴阳怪气,说话夹枪带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