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执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看守所门口了。
依照世人的刻板印象,他与这种地方的羁绊应该足以纠缠半生,但遗憾的是,贺执确确实实从来没有穿过这里的制服。
想想贺妗那样的大美人都没办法把橘色马甲穿出气质,穿出精神,今天这趟可能还真的是过来看许暨安笑话的。
想到这点,贺执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大约是没见过打车来看守所门口看起来还挺开心的人,司机师傅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在贺执给许啄裹好衣服护着他下车后,立刻脚踩油门绝尘而去,让两人吃了一屁股的尾气。
贺执“啧”了一声,一手拦着许啄巴掌大的小脸不让他被冷风吹,一边漫不经心地将目光迎上方圆十里内唯一的那第三个人。
站在看守所大铁门前还西装革履的,大约就是许啄来时在电话里沟通的那位杨律师。
不知道是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许暨安自己生了副温和到傲慢的皮囊,连带着他的律师也看起来像个衣冠禽兽。
贺执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山根,试图把自己对许暨安的不耐挤掉一些。
效果还不错,再睁眼时,气质清雅的杨律师从衣冠禽兽变成了斯文败类。
“小啄。”
待到二人走近,杨又庭温和地唤了许啄一声。
大约是许暨安的烦人滤镜太厚,直到走到跟前了,贺执才注意到杨律师其实是位长相相当不错的中年男子,举手投足都是成熟魅力。
Gay眼看人Gay,他在两人低声交谈时神思飘忽,忍不住恶意揣测许暨安其实是不是个骗同妻结婚的王八羔子。
刚才在电话里说不详细,杨又庭简洁地补充解释了几句现在的情势,又安慰了许啄两句,目光才不紧不慢地转向倚在墙边犯困的贺执。
“这位……”
“是我哥哥。”许啄抢答。
现在倒是说得很顺口了啊。
贺执微微勾起唇,转过身正对向与他身高相仿的成年人,给面子地点了点头:“您好,我叫贺执。”
杨又庭为许暨安做了十几年的律师,情谊已远非普通的雇佣关系,不可能不了解许家的那些乌糟事。
但在听到来人姓“贺”时,他却也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反而非常自然地也向他点了点头,说话时对着许啄,气定神闲。
“嗯,你小叔,他想先见这个孩子。”
贺执:“……?”
掰着指头算一算,贺执与许暨安统共也只见过一次面,但就这一面便能把他们在对方心中升级成为顶天立地讨厌鬼,实在是很了不起。
许啄目不转视地看着贺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默默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自己摊开的掌心上。
他还是不确定今天和贺执一起过来,到底算不算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但归根结底,他才是唯一的那个外人,贺执要陪他来,许啄没有立场婉拒,也不愿意拒绝。
等待室里暖气很足,窗外有一棵光秃秃的槐树。
贺执刚才在路上和他说,以前他来看望贺妗的时候,如果是春天,就会先在外面踹一脚树干,惊天动地晃下半树槐花,然后抓一把藏在盒子里,等会儿托狱警送给那位爱花的美人。
“那如果是秋天呢?”许啄问他。
或者冬天,像现在这个季节。
“秋天啊。”
贺执在窗边眯了眯凤眼,像是想起什么很好的往事,眼底忽而溢出非常珍贵的柔和。
“我从春天起就揪了很多花压在书页里,落叶的季节,我就送给她一本书。”
文盲赠文盲,礼轻情意重。
“喝点水?”
杨又庭端了两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回来,一杯递到许啄面前。
“谢谢叔叔。”
“不客气。”杨又庭弯了弯眼睛,笑起来时眼底难得的有一丝可以名为天真的情绪。
许暨安以前曾温和地讥讽他,说杨律在法庭上无往不利,可能就是靠着这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眼神才哄得对方辩友哑口无言。
然后他就立刻被杨又庭用这样的眼神和煦地反驳回去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当时反驳了些什么呢。
许啄捧着杯子,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你小叔……”
回避了一路正题的杨又庭清了清嗓子,看着窗外的那棵光秃秃的槐树,轻声道:“他,做了一些事情。”
“……”
许啄指尖微动,没有说话。
什么事。杀人放火?
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他在想什么,杨又庭笑着摇了摇头:“他的底线比很多人都高。”
但他确实还是做了一些错事。
“我是打公共辩护出身的,初始的那几年,在人们眼中算是包大人那种类型的。后来接了你小叔的兼职,不知道破灭了多少人的信任。”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单纯的调侃,许啄却还记得从前他为了一桩涉黑拆迁案连儿子都差点赔进去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