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境到京城, 路遥万里。
官道飞尘扬沙,马蹄声如骤雨惊雷, 隆隆经过。队伍人数虽少,却皆是端王近卫, 着软甲, 佩刀剑, 层层拱卫着中间装饰着素锦的马车。风掠过葱郁山脉, 玄色金边的旗帜飘起,上面赫然写着龙飞凤舞的“端”字。
明眼人便可认出, 这是掌管北境的端王经过了。
端王一行披星戴月赶路, 已有半月。端王近卫软甲外着缟素, 连端小王爷的车驾外, 都是素锦白锻,不见一丝奢华珠玉装饰。
半月前, 京城传来消息,端王爷在万岁爷的贺寿宴上遇刺身亡, 今上悲痛欲绝,特请小王爷来京奔丧,见父王最后一面。
乍一看, 不过是为子之道,天经地义。
但遇刺这种事情, 总是不好说的。天家无情, 如今那位万岁, 可是恨毒了他们北境端王府, 做梦也想要端小王爷手里的兵权。
入京,于如今的端小王爷而言,几乎九死一生。
当前国姓为萧,可这端王一系,偏偏姓谢。
传闻,萧高祖曾与好友谢重景起于微末,共同打天下,一路患难与共,乃是生死之交。待到开国时,高祖皆赐功臣以良田美妾,金银财宝,赏不过公侯,唯有肱股才提到朝中重用。
唯有谢重景,被高祖执意封王。他原是书生,投笔从戎,却用兵如神,为高祖麾下最有名的儒将与智囊。高祖为答谢好友,竟是不顾众人劝阻,执意将北境封地与兵权都交给了他。
端王亦然没有辜负这份信任,有生之年为他镇守北境,肝脑涂地。至高祖薨逝,也没有出过乱子。
这段君臣友谊,一时被传为佳话。
高祖甚至在死前留下的密令中,都警告子孙莫动端王府。
他是全了恩义,留了君臣相得的美名,殊不知自己太子跪在床下,却暗地里咬碎了一口银牙。
那可是有三分之一兵权的异姓王啊!不动?那江山迟早易主。
这倒霉爹,到底是被端王灌了什么迷魂汤?
从此,端王府在历代皇帝眼中,沦为眼中钉肉中刺,却碍于军权与祖训,无可奈何。
如此,平安数代。
车队连续疾行了一日,暮色将至。他们已至锦州与平洲交界的苍崖山中,地形崎岖,官道无人,实在不方便夜间行路。所幸,距离京城只隔一个宁州城。
影卫队长打马而来,低声向马车内汇报:“已是酉时了,小王爷。”
祥云纹路的素色锦缎帘幕被撩开,起初是一只手,修长苍白,骨节匀亭,适合烹茶作画,亦可掀起血雨腥风。
“前面是宁州了?”马车中的人声音清冽如水,却冷淡到极致。“传令下去,生火造饭,原地歇息,明日赶路。”
“是。”影卫肃然应下,却在帘子放下时,不经意地看到了一眼小王爷的容貌。
眉如远山墨黛,清雅俊秀,鼻梁高挺,唇似丹珠,好似光风霁月,有种凛然的美丽。
他眉目间还带着些倦意,侧头时,漆色发丝如水流泻在肩上,似云如雾。
他靠在软垫之上,为了保暖,盖着貂皮,手执一卷兵书翻动,身形清瘦高挑,一身锦衣玉食中养出的矜贵气。
端小王爷名谢湛,字明澈。
从外表到名字,都像个文弱书生,太具有欺骗性。
不过弱冠,他就能调动北境大军,虽有祖辈荫庇,但让北境十城甘愿臣服,连先王也未曾做到。
有他这般位高权重,兵权在握,按理说,反了也不足为奇。但他偏不,反倒深入虎穴,踏上了危险重重的上京之路。
“还不去,等着我请你?”小王爷似笑非笑地翻了一页书,道。
“属下失礼。”影卫克制地收回目光,为自己戴上刻着苍鹰纹样的面具。
“你是先王的影卫,别让本王觉得你不中用。”
“是。”影卫队长神色一凛,心里忌惮。
临时驻扎的林地里,影卫架起大锅做了肉汤,就着干粮填饱肚子。黄昏最后的光芒收敛,夜幕初临,圆月当空。
连续多日的赶路让他们倦怠至极,排好轮值后,影卫队长下令原地休整,然后举着火,端着肉汤向着小王爷的车驾处走去。
林间微风乍起,影卫手中火把摇曳,仿佛是最好的定位。暗处的眼睛杀意毕露,弓弦轻动,暗箭穿胸而过。
影卫队长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倒在了车驾之前,手中的汤泼洒在土壤中。
埋伏在山间的黑衣蒙面人执刀冲出,向着端王车队杀来。
“有刺客——保护王爷!”端王手下都是精锐,在面对暗杀时忠心护主,临危不惧。
影卫纷纷拔刀,簇拥着小王爷的车驾,砍杀来敌。
腥风起了。
黑衣人有近百人,训练有素,目标直指端王爷,毫无疑问是死士。
影卫缠斗时动了内力,只感觉四肢麻痹,砍人也虚软无力。
“别动内力!”有一影卫立即出声示警。
“难道是下毒?”另一人咬牙切齿道。“我们之中有叛徒?”
可现在哪有让他们揪出叛徒的时间。
在混乱的黑暗中,他们内力不能动用,抵挡砍来的刀已是艰难万分。更何况,影卫里还有叛徒反手向同伴捅刀,一时间,端王影卫层层败退。
夜风裹挟血腥的气味,染尽了山道。松风如浪,月如霜冷。
被护卫着的车驾中,年轻的小王爷将装饰用的佩剑出鞘,冷铁的寒光照着他如秋水一般的眼。一帘之隔,里头暖香锦绣,外面血雨腥风。
“大意了。”谢湛扫过挡在他面前伤痕累累的众影卫,心里恻然,轻声自语道:“看来要彻查王府内部了。”当然,他得先活下来。
他不想反,只得藉由为父奔丧之名,上京自证忠诚,心里知道这条路必会危险重重,却不料,竟是直接刺杀,看来是丝毫没把北境放在眼里。
使出这招的人愚蠢至极,他若死于半路,那北境他的势力定会疯狂反扑,届时无人可阻止国家内乱。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苦笑,自己明知故犯,也是自作自受。
然后干脆利落地用剑捅穿一个试图爬进马车的黑衣人。
剑光如雪,衬得他苍白的脸上神色森然,拔出剑后,鲜血溅在他雪白的衣角上,仿佛绽放的红梅。
他仅仅一人一剑,但敌人众多,皆是不要命的死士。
人是无法和鬼撕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