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温演在凌存匆忙找上他的那个夜晚,在看清对方脸上惶恐焦急神情的刹那,就立刻意识到——
陈靖此次来势汹汹,没达成目标之前,他绝不会罢休。
他先前在匿名论坛里看见陈靖归来的消息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关注起了凌存的动向。
毋庸置疑,作为陈靖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凌存很容易被陈靖当作多年来仇恨的对象。
但奇怪的是,陈靖并没有频繁地出现在凌存的周围。
虽然他入侵了凌存的家、并且给他发了许多恶心的信息,但温演总觉得……这像是某种障眼法,而真实的目的并非如此。
大张旗鼓地做这些显而易见会引起凌存应激反应,以及正愁找不到他动向的警察的注意力的行为,并不像向来谨慎的陈靖会做的事。
那可是一个为了侵害孩子,可以花费数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来营造温柔亲和形象的人。
在阿森之前,其实早就出现了受害者。只是那些孩子要么被威胁了,不敢和家里说,要么即便鼓起勇气告诉了家长,也只会得到「陈靖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你是不是在撒谎」的可悲答复。
……陈靖那家伙,是这么张扬行事的人吗?
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温演此行,除了探望阿森,还调查了他的访客记录。
阿森受到极大的刺激,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但他的身上完好无损,一块伤痕都没有。也就是说,并不是外在的伤痕刺激了他的精神状态。
那么,仅仅依靠拜访见面,就能给他带来如此之大改变的人……除了陈靖,也没有别人了吧。
访客记录上的名字里并没有陈靖。
温演申请查看了监控记录,一个高大的、戴着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曾经短暂地进入过阿森的房间。
时间也吻合,异常报告就是在那天之后不久被提交给温家的。
那人大概就是陈靖。
——陈靖到底想做什么?
温演皱眉。
他的确提前做了一些准备……但不知道那些准备到底派不派得上用场。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周濛把自己准备的鲜花插进了李森床头空着的花瓶里,往里面倒了一些纯净水后,微微欠身道。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
原本还担忧无法和精神失常的李森交流,得不到想要的信息。而温演的出现完全是意外之喜——他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把很多不用言语就能表述的东西透露得明明白白了。
掌握别人秘密的感觉很微妙。
周濛下意识地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慢走。”温演给阿森掖好了被窝,见太阳光过于强烈,索性直接关上窗户拉好窗帘,朝着室外走去,“到阿森的午觉时间了,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周濛心里咯噔一下,想要拒绝,温演却快他一步,已经走到了他的肩旁。
……说起来,温演居然有这么高么?平时完全都没注意到。
周濛的视线向左偏移。
两人行走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稍显寂寥。下楼的时候,温演忽然开口道:“……你知道的吧?”
周濛愣住了:“什么?”
温演低下头俯视着他,漆黑的瞳孔并不澄澈,里面也没倒映他的身影。
“随便乱说话的话,舌头会烂掉的。”
周濛闻言,背后细细密密的汗毛竖了起来,隐约地有一种被蛇盯上的悚感。
“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听不懂?”
有些心虚的话语脱口而出,对方却没有再回应他。只是收回了眼神,头也不回地朝着楼下走去。
周濛在原地静静站立良久,随即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
“爸爸,今晚不回来吃饭是吗?”
“对,要出警。”
周濛握紧了手机的边缘,骨节被挤压得泛白。
“我明白了!”轻快的语调,“那我和妈妈,晚上就去商场吃大餐咯?”
……就是今天吧?
周濛想。
抓捕陈靖的行动,就在今天晚上。
*
凌存站在落地镜前,注视着镜中换上羞耻的cosplay服装的身体,默默无言。
因为常年锻炼而线条优美的手臂垂坠在胯旁,指尖不自然地抽搐着。
脑袋里面混沌成一片,不安感搅动着情绪的神经,让凌存不得不用力拍拍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光是回忆起陈靖那张恐怖的脸,还有对方粗糙的手残留在他皮肤上黏腻的触感,凌存就恶心得快吐出来了。
即便现在他已经是排球队的王牌,身体素质在Alpha里都算出类拔萃的那一类,可从幼年时期开始种下的、对陈靖的恐惧的种子,依旧在无声无息之间于他心中长成了参天大树。
以至于他光是想象一下站在陈靖的面前,回到那座承载着他所有恐惧与噩梦的林间小屋,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回到山里去,直面陈靖,直面自己的阴影。
这是他必须跨过的难坎,是唯一能够摆脱过去的方法。
“准备好了吗?”
警车内,周延满脸严肃地将讯号器递给了低头沉思的凌存。
“把这个别在隐蔽的地方,我们会监听你们的对话。一旦察觉到危险的苗头,我们就会立刻进入木屋,确保你的安全。”
凌存点点头,把讯号器别在了脖颈周围的衣领内侧。
窗外黛色的群山飞驰而过,夕阳渐渐西沉,橙金色的余晖洒落在嶙峋的山脊之上,山谷间的阴影浓密如夜,逐步蔓延开来。
凌存在半山腰下车,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一步一步朝着山上的小屋走去。
空气里浮动着霉菌被太阳烘烤之后的气味。明明已经入秋,甚至到冬天也只剩一步之遥,可这儿的气息闻起来依旧像是夏日。
……尤其是,被烈火烘烤过的夏日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