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凄厉长音破过夜色,便同日暮时分阴云忽坠,骤而落下的那阵倾盆大雨。
闻声,铁风在大牢外警惕回首,方才快步进门,迎面便见段绪言手间染血,面带寒意走来,却是一语不发,径直牵了缰绳,几步跨上马背。
愤然一鞭挥下,遂听马匹狂奔,迎雨撞入黑夜,铁风远望那身影,再进牢狱,便见狱吏慌张奔出,忙乱脚步中只有笑声远远传来,嘶哑癫狂。
铁风循声走去,血腥渐涌鼻腔,地面一片赤色漫开,段世书背靠牢柱,一手垂地,匕首已将骨肉穿透,钉死在地缝中。
他痛至抽气,扶着手腕仰天长笑,笑声颤颤不止,一如方才见到段绪言的杀意那般得逞。
“药馆的孔郎中很好收买,毕竟在他妻儿的性命面前,阮青洲又算得了什么。我听闻阮青洲身旁那宦官很是机灵,便让人往酸枣仁上撒了白沫先行试探,后来那宦官果真将药包送回了药馆,却不知正合我意。有异的酸枣仁全数调换过后,孔郎中便会告诉他,此物捣碎入药更好,他是谨慎,自然会盯着药童捣药、打包,却不知捣臼中早已加了碾成粉末的朱砂,往后每日三次,必随汤药进入阮青洲口中,但这还不够!你一定想不到,用朱砂制香,经火点燃所释出的香气有多阴毒,你猜,阮青洲被囚进牢狱的那段时日,嗅进了多少,朱砂碾碎了成倍掺入汤药,他又服下了多少。”
段世书说得兴奋,紧盯着段绪言渐沉渐冷的一双眼笑起来:“听过吗,丹砂,味甘微寒,安定神明,则精气自固。独用多用,令人呆闷。若经伏火及一切烹炼,则毒等砒、硇,服之必毙。”
最后几字刻意放慢,段世书阴恻恻地笑着,脖颈猛被掐紧,狠狠抵向牢柱,一时无法呼吸。
已是极怒,段绪言臂上青筋暴起,指间扼得愈紧愈重,有意捏碎手中脖颈。
段世书濒临窒息,生出几阵挣扎,至额角筋脉凸显,双瞳都已布满血丝,逐渐失神,狱吏再不敢袖手旁观,急忙上前劝解,可方一近身,却是猝不及防就被抽去了腰间匕首。
铮声一亮,寒光刹那闪过,直穿腕部,痛意猛然袭来,段世书惨叫出声,右腕呈弯折状被死死钉在地面。
段绪言转刀绞动血肉,指缝血腥已是黏腻,却听那阵哀嚎随即变作阵阵大笑。
段世书癫狂地看着他:“丹砂入火,则烈毒能杀人!段绪言!你救不了他,一切都晚了!都晚了!”
晚了。
周问坐在榻侧缓缓摇首,抬眸对上阮青洲的苍白病容,欲言又止,竟道不出一个字。
苦药弥漫,阮青洲躺在微弱烛光里,更显清羸,他哑声开口:“这副身子如何,我理当也能明了,周郎中但说无妨。”
周问扶膝叹道:“朱砂有小毒,虽可入药但不宜多服,更不能以火煅之,世子曾多次多量服用,又被迫吸进肺腑,如今世子体内积毒甚多,此前还只是昏乏灼痛,今日呕血便是伤及了脏器,已是……已是难以转圜了。”
夜雨不止,狂风大作时吹入廊下,淋透了斜晃的灯盏,屋外,被冷雨浸透的身影停在门前已久,怔然至手脚僵硬,指尖欲扶上门板,又滞在半空紧紧蜷起,衣摆水珠淌落不止,砸了地面,蓄成水凼。
“世子今夜还有一道汤药需服用,我先去配药。”周问起身拉门,抬首便是惊愕。
“王爷……”
眼睫轻颤,阮青洲藏起染血的袖口,却见被面也沾了片褐红,苦味再遮不过血气,他欲灭灯,终究作罢。
至四下无声,一道水迹自门边漫至床榻,断续风干,余下斑驳,段绪言在床帏外停了很久,始终没有上前。
烛光极弱,帷幔经风吹动,已将半副身躯掩起,阮青洲的身躯犹若虚幻的影,像存在于一场未醒的梦中。
“过来吗?”阮青洲动了身子,掌心轻将被面揭起一角。